<p class="ql-block">写下来就是胜利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薛海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蒋近朱是大学同学,1977年“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这是经历过十年浩劫的一代人,个个经历复杂,甚至不凡。蒋近朱是个例外,虽然她名字浸染时代印记——近朱,近朱者“赤”也,李大钊的“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的那个赤字,赤色是那个年代的基准色,可以想见起名时会心的欣然:贴近时代又不事张扬;蒋近朱的微信名叫“近朱不赤”,这个她自己作主的名字里,77级一代的不羁和反思,悄然流漾。但是,蒋近朱的经历却没有那个年代的繁复,插队四年,就进大学了,之后,便是三十年的教师生涯,漫长且一成不变的职业轨道,一直铺到那个名叫退休的终点站。</p><p class="ql-block"> 退休这个职业生涯的终点,在蒋近朱这里,成了起点,一路飞奔起来,勤快笔耕。说起写作,与很多退休后才第一次书写寄怀的人不同,蒋近朱是有童子功的,我可为此作证:</p><p class="ql-block"> 1978年11月22日下午1:30,上海师范学院西六舍219室,我和同为中文系77级学生的叶骏,郑伟,曹旭,蔡鹰扬,成立了一个名叫“晨钟”的文学社,校方特批一排公告橱窗,让文学社以壁报方式,发表文学作品。兹事体大,不数日,《文汇报》即以新闻报道(后来一年间,“晨钟社”扩招汪天云、徐敏、沈培方和吴忠彦为社员,借此一并录之)。从此,这一排明晃晃的橱窗前,从早到晚,人头攒动,驻足阅读贴在橱窗里我们几个写的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及译作,读者则把阅读意见写成小字报,贴在橱窗玻璃上以为争鸣(有一期小字报达20份之多);斑斓橱窗和涌动人头,成为校园一道奇特的时代景观。</p><p class="ql-block"> 不久,我们接受并发表“外稿”——非社员的作品,同学们也以作品能上壁报为荣。1979年5月28日的第12期壁报上,刊出注明“外稿”的一部短篇小说《雪》,作者:蒋近朱,本集子作者的处女作呱呱坠地,就此问世。</p><p class="ql-block"> 是年蒋近朱23岁,扎两根短辫,求学如渴,睁眼看世界。令人称道的是,三十年难免刻板的职业生涯,磨去的是那两根短辫,而那双睁看世界的眼睛,却一如23岁,好奇而专注,潮起潮落的波光潋滟,人来人往的鼎沸喧嚣,被她凝视记录,被她咀嚼辨析,再用童子功里就有的写作技法,化为篇章。退休后的蒋近朱,不停看,不停写,不知不觉,就有了这本集子,130篇文章——堪称洋洋大观。</p><p class="ql-block"> 集子里的每一篇文章,均为作者的直观实录和思绪凝结,文体分类当属“非虚构写作”,笔下的桩桩件件,都是真人真事,所思所想,均为真情真感,如此,这本集子就有了文学以外的价值。</p><p class="ql-block"> 我族修史历来空阔高蹈,二十四史唯见帝王将相,丰功伟绩只赋英雄豪杰,刀光剑影,改朝换代,几千万百姓消亡只存下几行笔录。士农工商如何起居,贩夫走卒怎样思想,宏大叙事的史书里是没有踪迹的。常常,我们不得不“史”失求诸野,偶有野史得窥一斑,那些前朝有名氏和无名氏留下的零星笔记里,我们想象他们的日常起居喜怒哀乐。这就有了一个史学称谓——微观史:关注平头百姓的个体生活和思想,揭示历史的多元、丰富和复杂,打破少数人的历史垄断。</p><p class="ql-block"> 设想,一千年后的读者读到这本集子,看到蒋近朱亲笔记录在泰国海滩旅游的一个经历:“没遇到过这么咸的海水!上岸后,浑身难受,只想快点去冲淡水浴,可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同伴了,更衣箱的钥匙在她手里,真急人!我拿不到衣服,拿不到眼镜,也拿不到钱,只能干着急。我到处找,别人也帮我找,依然无果。我望眼欲穿,心急如焚,同伴终于出现,原来她们是不愿花这三十泰株(合人民币七元)的冤枉钱,躲到洗手间去擦洗更衣了”。</p><p class="ql-block"> 同一时段的正史,很可能只有让后世不甚了了的一行字:“公元21世纪,地处东亚大陆的中国,由计划经济逐步转为市场经济。”而蒋近朱的文字,则能使那位未来的十八代灰孙子明了,在由匮乏型进入消费型的社会转型期,他遥远的先祖,一只脚踏入了花钱购买感官享受的花花世界,一半脑子还留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旧日时光,由此,一千年前的社会转型,就变得可视可感,一千年的先祖,也变得面目生动,血肉炽热,历史的奥秘和精彩,在蒋近朱记录下的细节里,纤毫毕现,灵动鲜活。千年后的读者,掩卷之际,大概率会说一句:先祖此举,功德无量。</p><p class="ql-block"> 历史长河奔腾汹涌,朵朵浪花转瞬即逝,无论怎么晶莹剔透,怎么绚丽诱人,通通无迹可寻;无人知晓就等同不曾发生,那才真叫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把浪花写下来,用“写下来”固定那间不容发的转瞬,它就存在了,就成了滚滚长河中突兀于激流中的礁石,就成了历史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写下来就是胜利。</p><p class="ql-block"> 是为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5年1月12日星期日 </p><p class="ql-block">上海高安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