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之一：家乡的木廊桥

臻子

　　看到电视上播放浙南廊桥，又想起了家乡已经消失的木廊桥。

我的家乡村头和村尾都有一座廊桥，一村两座廊桥，也算少有的吧。

我的家乡盖竹村是一个偏僻的山村。村名的来历没去考证，从我父亲留下的文稿看，是因为村子古时盛产竹子，且品种多样，有些竹子还形状奇怪的，故取名怪竹，因为方言中“盖”与“怪”谐音，后就写作盖竹了。

村子倒是很平坦的，村后靠山，村前有河，几百户人家一千多人密密集集地居住在狭长的古老的村落里。

　　一条在乡村算比较宽大的河流在村前缓缓流过，至村头一分为二，一半水流向村尾作为一座大型水碓的动力，早时全村人碾米、榨油都靠这座水碓；另一半流向下游，几经汇集，汇入瓯江、流向大海。听父亲说，他去求学，就是搭乘从家乡出发的木排到温州的。有人说，站在对岸的高山上看，我们村像一艘船，中间宽，两头尖，村中的一棵大树则像是风帆。据说就因为村里形状像船，虽然房屋密集，却很少发生火灾。不过记忆离发生过一次大火，少了好几户人家，当时我没在家，也没看到当时的险情。

原先是半边村，对岸河边没有人家。现在都盖了房子，两边做了防洪堤，河面窄了许多了，水也少了很多。

　　村里和外界的联系都必须跨过河流。村对面有两片小平原，我们村的农田几乎都在那里。村头的桥是通往对岸的必经之路，全村人几乎每天都要几次经过那里。

这是一座全木廊桥，没有桥名。何时建造我不知道，河面较宽，形状很像龙泉安仁的廊桥，只是没有太多的装饰，是很实用、很朴实的一座廊桥。桥下有很多的桥墩，只是桥墩也是用大木头支撑的，桥梁是更大的木头横亘在那里。桥面上一间间的廊房用密集的木柱支撑着，好像该有十几间吧。桥的两边有一米多高的栏杆，栏杆外面有倾斜的挡雨木板。大人刚好把手肘挎在栏杆上看风景，小孩们则伸着头、惦着脚可以往外看。桥面铺着木板，桥的两边都有两排木头做的凳子，供人们休息用。

　　这座廊桥对于我们村而言，不仅仅是交通的要道，还是公共场所，是生产队劳作间的休息场所，是信息的发布地，是主妇们交流女红技术、做女红的好地方，更是儿童们的玩耍的天堂。

在还是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出工是要等人到齐后才一起出发的，于是早到的男人们便坐在排登上一边抽烟聊天，一边等人，等到人到齐了，便干活去了。

接下来孩子们出场了，那时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学前班，文革时期连学校也停了课，这么多小孩，村里没有公共场所可去，便都涌上廊桥了。

女人们出场则迟了很多了，因为她们要先把家里收拾好，洗完衣服，才拿起菜篮去摘菜去。当然，常常是要经过廊桥的。于是在这里碰到自家小孩，要叮嘱几句；碰到的都是熟人，也要打个招呼。自然，上午大人们都有事，一般只是经过这里，或小坐休息便离去，没有大人约束的小孩当然可以尽情的玩乐了。如果是夏天，那是界限分明的：桥上是女孩子和需要大一些孩子带的婴幼儿，桥下则是男孩的天下了。

　　记得我十来岁的时候，正是文革停课时期，小妹两三岁，我的任务便是带她玩。每天早上，妈妈给我一分硬币，到村中的供销社买来一颗硬糖，等她哭的时候哄她，可常常是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没走到桥头，便给她吃了。

　　桥上是女孩和幼童的天地，我们女孩一般玩沙包、挑手绳、跳绳、做游戏，玩腻了便扒在桥边看桥下男孩们抓鱼、游泳、嘻闹。水里则是男孩们的领地。为了防止大水把木头桥墩冲倒，桥下的河面都用大石头砌就，水面也很宽，水流不急，不发大水没有什么危险，因而大人们一般都由他们在水中打闹不去约束。半大的小孩带着更小的弟弟妹妹，常常会出点小事故，哭闹当然是常有的。我不怕小妹哭闹，因为外婆家就在离桥十几米的村头，我哄不住小妹了，便带她去外婆家，外婆会变戏法似的拿出吃的东西，在那生活极度穷困的年代，只要有能吃的野果之类的东西，不管口感如何，都是哄小孩的灵丹妙药。

　　中饭回家吃过以后，哄小妹午睡很难，于是常常是又带着她去廊桥。

　　下午的桥上可比上午热闹多了，主妇们干完了家务，下午便会到桥上，尤其是夏天，底下有水，桥上又凉风习习，总是热闹非凡。

妇女们有纳鞋底的，有缝缝补补的，有打毛衣的，还有很多人用棉花手工纺线织衣服。谁的毛衣有好式样，别人看到就会缠着要学，谁的鞋子样式好，那当然也会有很多人要纸样。她们的手不停地干着，嘴巴也是停不住的，哪家生了儿子闺女，哪家婆媳吵架，那对夫妻不和，都能在这里听到，那时的村庄，好像没有什么秘密似的，哪家发生了什么事，不到一天全村人都知道了。当然也会有个别长舌妇，好挑事，弄得邻里、婆媳不和。

　　当然，大多数人都是很善良的。在桥上有婴儿饿了哭闹，有奶的妇女便会给婴儿喂奶，哪家的小孩哭闹，大家都会帮着哄，哪家的小孩打架了，也都会去教育。天凉了，有的男孩子贪玩水，也会有人去拉他上来并教训几句。就是夏日的夜晚，也有很多人在这里乘凉。记得那时我们村的人都不富裕，但家家都差不多，没像现在这样生活条件有这么大的差距。虽然苦，但至少在那里，常常是笑声不断。与我年龄相差一二十年的同村人，儿时和少年时期大概有一半的闲暇时光是在那里度过的。

　　由于村里的牛都要经过这里，猪呀、鸡呀也常在那里闲逛，加上这么多人走动，每天都是垃圾满地的。我的外公是医生，每天也需要经过这里去乡卫生院上班。外公是义务保洁员，每天天亮就起床从家门口扫到大桥直到桥的那头，有时牛粪猪粪鸡粪加上其他垃圾，要倒好几次，每次扫一圈要一两个小时，风雨无阻，一直扫到外公80多岁搬离那里。

　　最害怕的一次是看桥底下两头洗澡的牛相遇相斗，放牛娃用尽办法也未能将斗在一起的牛分开，急的哭着大喊“救命”，当年的牛可是生产队里不可或缺的生产资料，如有损失，放牛娃是要负责人的。我们开始好奇而紧张地看着斗牛，男孩子们则大喊“加油”，很久了，两头牛都斗红了眼，没有停歇的意思。终于，一头牛吃不消了，开始从河里逃到路上，另一头牛则穷追不舍，眼看就要到桥上了，女孩子们都吓得要哭了。我拉起小妹就跑，连拉带拽的逃到外婆家，好险呀，一下子狂奔的两头牛就从外婆家门口跑过去了。那天小妹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后来才知道红色是吸引牛的颜色，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呢。

下图为网络下载。

　　记得离开家乡出去谋生时，那座桥还在。后来回家发现那座桥没有了，很是可惜。听父母说，那座桥已经成危桥了，因怕发大水廊桥受损，被水冲走会危及村尾的廊桥和下游的桥梁，这座桥就被拆除了。

在危桥拆除后，在老桥址下面一百多米的地方造了一座水泥桥。再后来，这座水泥桥又改建成了风雨廊桥。

　　

那时很穷，村里人没有照相机，可能就没有留下过一张完整的照片。记得我三妹和小妹曾经在桥头照过照片，也没看到了。

这里的所有廊桥图片都是改建后的廊桥。

曾经的穷乡僻壤，如今已经变成漂亮的新农村。

　　离开家乡去求学、工作已经四十多年了，走过、看过无数的桥，可每每想起家乡、想起儿时，就一定会想起这座廊桥。它承载了我对于家乡和童年、少年时代的很多快乐记忆，对于家乡温馨的记忆，好像都浓缩在这座廊桥上了。不知从村里走出去的人们是否也会像我一样会忆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