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扫屋（l991年）</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在农村最盼过年，过年最盼扫屋。365天，农家就大扫除这一次，大扫除一般定在阴历23日前后的一个晴朗的日子。这一天，外婆会把满屋的家具杂什都搬到院子里。然后用自制的“白土泥浆”把屋里屋外被烟熏尘染一年的土墙粉刷一遍。</p><p class="ql-block">屋子腾空了，我的那些失踪很久的玩具类似铁环、弹球、小人书这时都会显现出来，让我喜出望外。更让我惊奇的是外婆一不小心会把她珍藏的“宝物”显露出来，例如戏服般的寿衣，三寸金莲绣花鞋以及舍不得穿的嫁妆等等。在简陋生活中土生土长的我，平时那见过这么鲜艳漂亮的手绣品？真让我大开眼界。那绣花绣草像长在青布上似的，鲜活靓丽；那三寸金莲的小鞋，乖巧玲珑，我想象不出外婆将怎样把它穿在自己脚上。我盼扫屋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外婆要钱买纸买笔买颜料。因屋子扫干净后，外婆要让我画窗花，写对联，这是我最爱作的事情。</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大约是1969年春节前夕，外婆又要扫屋。她象往年一样把家具物什搬到屋外，正在用白土泥浆刷墙，突然传来吵嚷声，夹杂严厉的斥责和谩骂。她慌忙拖着小脚从屋里出来，没等她站稳脚跟，就有人挥着拳头朝她吼道：“你不想活了，咋能把伟大领袖像与破鞋烂袜子一起堆放在猪圈旁边！”老人顿时吓坏了，战战兢兢地抱起落满灰尘的石膏像，连声说：“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那人不依不饶，叫嚷着要开阶级斗争大会，批判外婆反毛主席的罪行，并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p><p class="ql-block">村主任上前说情：“看在我这老脸的份上，我保她不是故意反毛主席，都是乡里乡亲的，就饶她这一回吧。”村主任虽然下台了，但还有威信。她说外婆早年丧夫，孤家寡人，与世无争，是个好人，那像是远在京城的儿子孝敬母亲给请回的，老人把像搬出来扫除灰尘也是好意。看那人愤怒的革命激情渐落，大伙都说，叫她给主席磕个头，谢个罪就算了吧，大过年的，大家伙，走吧走吧。</p><p class="ql-block">就这样一场骤然聚起的风暴，才化解了。后来外婆把石膏像和所有的像章统统送人，家中再不敬奉任何画像。</p><p class="ql-block">（原载《昨天——我的人文关中》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6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