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走笔之三十七 ：过节吃饺子这个程序的基因代码，我称之为“传统文化”

寄雨江南

　　我一直觉得，北方比南方更有仪式感，对于传统节日更加注重。

北方的年，从小年就开始了，祭灶、除尘、买年货、贴对联、守岁、放炮、迎财神、闹社火……每一项工作都有专门对应的时间节点和节俗礼仪。其他节日亦是如此。在我的老家，清明前要祭祖；端午节要戴彩绳、折杨柳枝挂门口；七夕节则要将端午节的彩绳扔上房梁，帮喜鹊垫窝；中秋节要和家人在月下围炉祭拜，再听一遍嫦娥的故事……北方的节日，就这样细细密密地串起了一整年的时光，让我们感受着四季的变化，感受着我们与自然、与世界、与家族亲友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前些天冬至，恰与几位文友小聚。天南地北的朋友相聚在一起，借节日的由头，聊起了节日习俗。席间，有位朋友说：“北方人冬至吃饺子，其实是因为穷，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但人都会嘴馋，便找了个借口，说‘冬至不吃饺子会冻掉耳朵’，逼着给自己改善伙食，让冬天有个盼头。”

　　听闻此言，我心中一凛，自己过去从未站在这个角度解读过节日习俗，但仔细想来，竟也觉得不无道理。饺子是北方节日中最常见的美食，没有之一。俗话说：“在北方，没有一个节日是一顿饺子过不去的。”在北方世界，饺子是非常重要的节庆符号，尤其是在入冬以后，饺子的上桌频率更是空前提高，立冬要吃饺子、冬至要吃饺子、小年要吃饺子、除夕要吃饺子、大年初一要吃饺子、年初五还是要吃饺子……然而细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饺子是最低成本改善伙食的一种食物了吧。

　　北方的冬天千里冰封，寒风刺骨，亟须吃肉蛋奶等补充能量，但受制于当时的经济条件，这些哪里是容易吃到的呢？于是，饺子这种既节省又美味的食品便诞生了。

　　饺子制作成本低廉，只需要饺子皮和饺子馅。饺子皮用北方农家基本都会种植的小麦粉，饺子馅就更易得了，白菜、玉米、胡萝卜、韭菜……家里有什么菜就可以在里面加什么，即使没有新鲜蔬菜，也可以用以前腌制的酸菜做酸菜水饺。饺子馅里只要加一点点肉，味道便鲜美无比，既解了馋，又能顶饱，经济又实惠。北方的饺子大多包成元宝形或小鱼形，寓意着招财进宝，年年有余，寓意也很好。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不仅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也是人们对这一年辛苦劳碌的一种奖赏，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一种期盼。

　　随着物质生活条件的不断提高，现在人们顿顿吃肉都没问题，再也不用为改善伙食找借口了。而且随着速冻水饺的产生，想吃饺子也不用从和面到擀皮，从调馅到拌料，准备大半天才能吃到嘴里，它甚至变得和方便面一样，成为一种方便速食的产品。但饺子于我而言，依然是一种特别的美食。它是奔波忙碌了一年的家人在年三十晚上一边看春晚，一边包进饺子里的欢声笑语；它是初一早晨睡眼惺忪间围坐一起吃出硬币时的惊喜和兴奋；它是藏在“上车饺子下车面”背后的不舍和叮咛；它是每一个独自庆祝的节日里，“吃了饺子不想家”的自我慰藉。

　　年关岁末，总有很多人回首往事，怀念小时候吃过的粗糙的食物，怀念那些简陋的玩具和在那些物质贫乏岁月中的一些磋磨往事。但真的有人愿意回到过去，回到那个物质不丰富，科技不发达，每天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日子吗？我想很少有人愿意。或许是因为已经过来了，记忆便给过往加一层滤镜，让人们忘记了真实的痛苦，只留下美好的片段；或许是因为曾经的一切都得来不易，人们才更容易感恩与满足；或许是那时候的时光很慢，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时间反复咂摸，才让人们只记得那些日子，忽略了如今风驰电掣一般的生活也会变成未来的过去……回忆是什么呢？乡愁是什么呢？我们割舍不下的又是什么呢？

　　如今，我生活在一个舒适的地方，再也不用担心耳朵被冻掉。但每年的立冬、冬至等传统节日，我还是会下意识地选择吃饺子。或许有些习俗早已随着时间推移，成为了一种本能的习惯，像一串代码被写进了基因的默认程序，自此只需执行，无须解释。而这个程序的基因代码，我称之为“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