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伙养猪（小说）

居仁堂主

合伙养猪（小说） 刚过罢年，舅舅来了。那是一九六几年，我不到十岁。不知为啥，我特别害怕舅舅。舅舅戴一幅近视眼镜，说话低声小气，可我就是怕他。或许还是在郑州时，舅舅与舅妈到家里去，父亲不在家，舅舅要亲我，把不让他亲，使劲地推着他的脸，把他的眼镜给弄掉在地上。舅舅生气了，抱着我出门到一小巷子，在我屁股上打了十几。在舅舅抱我出去时，母亲在做饭，哥哥看见舅舅抱我出来，急忙跟在后面，看见舅舅打我后，马上返回家里，拉着母亲的衣襟哭着着：“舅舅打妮妮，快打死妮妮了…..”说罢拉着母亲往外跑。…..或许是那一回吓着我了。哥哥说那年我才三岁多。舅舅二十出头，刚结婚，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舅舅来了。我打声招呼说：“舅，你来了。”我给他搬个靠背的家里最好的一把椅子。舅舅嗯了一声坐下了。我们刚吃完饭，母亲正在涮锅洗碗。舅舅就和父亲坐在屋里说话。我进到里屋坐在床前学着纺线。舅舅看见母亲把涮碗水倒进门前的沤坑里后，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走出来对母亲说：姐，这涮锅水倒了，糟塌了。咋不喂头猪。喂一年，进腊月杀猪卖肉，还有肉过肥年。母亲看了看舅舅说：涮锅水也没啥稠的。再说，想喂猪，没钱逮小猪娃儿。一头小猪娃得十来块钱呢。我这一家在生产队干一年，是缺粮户，还是缺钱户。舅舅听后，沉默了一下说：前几天，你弟媳妇还说要喂头猪，我说喂猪太费事，院里臭哄哄的。再说你弟媳妇身小力薄的。就没有叫她养猪。舅舅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又扶了扶眼镜：“姐，要不这样，逮猪娃儿钱我出，你们管喂，年底杀猪，我要一半整身肉，你除了半边整身肉，头蹄杂碎归你。你看中不中？”母亲听舅舅说后，朝屋里走了几步，看着父亲说：听见没有,他舅说，跟咱们合伙喂猪，你看中不中？家里的大事，母亲总要与父亲商量才能定下来。合伙喂猪的事理应是件大事。“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只要你愿意忙张，我没啥意见。可事先说好，家有万贯，出气的不算。万一猪要有病死了咋整？”父亲磕了磕烟袋锅。“要是生病死了，那就算我的。你们也赔不起那五元钱。”舅舅在公社教初中，一个月有五十多块钱工资。听了舅舅地话，父亲长叹一声，心里嘀咕道，算知道啥叫得志的猫儿雄过虎，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了，想当年我在郑州时……背着手晃着走出院，到外面去了。几天后，父亲在街上逮回一头小长白猪。那小猪娃儿是在父亲怀里抱回来的。猪圈是现成的，就在厨房旁边，以前在里面喂过羊。小猪放进猪圈前，哥哥和我各抱一抱麦秸，铺在猪圈的后墙处。父亲把小猪放进猪圈后，小猪惊得吱吱地乱叫乱拱，我和哥哥站在猪圈门口，生怕小猪钻出来跑了。那小猪娃稀稀的白毛，泛红的皮肤，长长的身子和鼻子，很可爱。在我们的目光下，小猪渐渐地情绪稳定下来，最后在麦秸窝里卧下来，不时抬头惊恐不安地瞅瞅我们。我趴在猪圈的土墙上看着小猪。母亲走过来对我说：以后你们有活干了。没事了，上地给小猪挖野菜吃。我听后马上来精神，能为小猪干活，觉得很骄傲。“妈，小猪吃啥菜？我现在就和哥哥上地去挖。”我慌着找筐子和挖铲。母亲说：“小猪，吃嫩刺脚芽，吃荠荠菜，野苋菜灰灰菜还有涩罗秧，狼尾马蒿，红薯叶，腊菜……”我和哥哥提着筐，哥哥提着一长把小铲，我手拿一个小挖铲。刚出正月，风还有些剌脸。柳树枝上有些绿烟，麦苗倒是长得很旺，绿得色暗。地头田边的野菜还没有长出来。我们只好进到麦地找野腊菜。哥哥我俩在麦地里跑着，东张西望寻找野油菜。野油菜躲在麦苗间，不到近处极难发现。我和哥哥就趟着麦苗找。发现了野油菜就会惊叫一声：哥，这里有几棵呢。够小猪吃两口的了。对了，哥，咱们给小猪起个名字吧。哥哥低着头在麦地里边走边说：起个啥名呢？就叫八戒吧。西游记得有个猪八戒，与孙悟空、沙和尚一起跟着唐僧取经。猪八戒，真是笨猪。我笑着说。猪八戒可不笨，人家还是三十六变呢。我如果会一变就好了。哥哥停下脚步，看着蓝蓝的天空发呆。好吧。就叫八戒吧。咱们快点给八戒挖野菜，把它喂得胖胖的，肥肥的。……半晌功夫，我和哥哥提着半筐子野菜回来。母亲看见我们回来，笑着说：怪有本事呢。这半筐菜够小猪吃两天了。哥哥抓起一把扔进去。吓得八戒吱哇一声，躲到墙角发抖去了。母亲走过来说：小猪还生着呢。过几天就好了。扔到这里面吧。你们不要站在这里。一会它就来吃东西了。晚饭是红薯苞谷糁。如果是平时，红薯皮都舍不得扔。今晚，我把苞谷糁喝了一半，还剩了两块红薯。我悄悄地跑到猪圈那里，把碗里的饭倒进猪食槽里。小猪还是躲在墙角处。我相信母亲的话，喊了声：八戒，你过来吃饭吧。我不看你吃。我吃过饭，又悄悄地去猪圈看看。猪食槽里的红薯疙瘩没有了。小猪吃食，小猪吃食了。我高兴地来到厨房对母亲说。小猪是真饿了。母亲边涮锅边说：你把那些油菜洗净了。切碎一点，我一会儿拌上洗锅水好喂猪……找找来一块木板，切面条似的把油菜切得细细的。然后在倒进洗锅水里，用手搅了搅，还抓了好一会儿，觉得菜与涮锅水都搅匀了，才倒进猪食槽里…… 几天后，小猪慢慢和我熟悉起来，只要见我到猪圈来，它就跑过来，抬着头，噘着嘴巴，朝着我哼哼，像个打招呼，又像是要吃的。有时候，我走进猪圈，它躺在草窝里，我抓着它的小肚皮，我舒服得直哼哼，肚皮朝天，好像睡着了一样。 两个月后，舅舅又来了。他趴在猪圈土墙上看小猪，看了半天，扭头对母亲说：姐呀，你得操点心啊。都俩月了，我咋着这猪没长啊。 舅舅说话的口气是不满意的。 母亲对舅舅说：你说没有长，我看是长了。你不知道娃们喂猪多起劲。提着小筐上午跑、下午跑着挖菜喂小猪。 光吃菜不中，得喂粮食。不吃粮食会中。最少得喂红薯。舅舅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说得怪美。哪来恁些粮食。除了红薯还是红薯。娃们现在盛的红薯都舍不得吃完，连苞谷糁带红薯都倒给小猪娃吃了。母亲也有些不愿意地说。 不信我借杆秤称一下，看长没有长。个子都高了，身子长了。你非说没长。母亲看着舅舅的脸说。 不称了。称一下，几天不长肉。舅舅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了。 真不中，你逮回去喂吧。我白喂俩月。母亲有些生气。 我可不喂。你兄弟媳妇可闻不得这个味，太臭了。还是你们喂。过年杀猪，我只要半边肉就妥了。 舅舅没有得到好脸色，讪讪地走了。连坐也没坐。 母亲看着舅舅的背影自言自语：没钱真难啊。全家老少都操这个小猪八戒的心，还得听二话。 小猪慢慢长大了。有时候，关上院子门，把猪从猪圈里放出来，让它在院子里晃悠晃悠。八戒特别喜欢找我，在我身边哼哼唧唧的。我用手在它的肚皮上为它挠痒痒。开始八戒还站着，眼神迷离，一会儿功夫，它就侧卧在地上，我挠它的肚子，它的脊梁，八戒哼着哼着，就睡着了，它打呼噜时，长长的嘴巴微微张着，一副舒服戆戆的样子，特别让我开心。 我们家在村边，几十米处就是麦地。 有一天，我和哥哥在地里挖野菜回来，天已黄昏，我们走到村边，只见队里的那智商只有八成的老光杆，手举着铁锨，正追赶着我们家的八戒。五六十斤的八戒，在麦地里哇哇地在地里乱窜。看来那老光杆已经拍了八戒几下了，要不也不会吓得不知东西南北，不知往家的方向跑。它是怎么跑出来的？是我们放它出来，忘记关进猪圈了吗？还是拱开猪圈的栅子门自己跑出来了？ 老光杆是本家堂叔叔。他不会干别的话，队长就派他看地。任务就是撵鸡鸭猪羊吃地里的庄稼。这是轻活，也是个得罪人的话。一般人都不会干，只有这个八成二杆子才干这个。 我对哥哥说：哥，你看那老光杆是不是打咱家的八戒？ 哥哥定晴看了看说：可是咱们的八戒。 哥哥说罢，扔掉手里的筐子，飞跑过去，拦在老光杆的前面说：叔，叔，别打了，这是俺家的猪，你饶了它吧。这是俺与舅家合喂的猪，打死了俺还得赔钱呢。 不中，不中，你们的猪吃队里的麦苗，是破坏生产，就得把它打死。 说罢，还要冲过去打。哥哥一把抱着老光杆的腿地说：快把八戒撵回去。快撵回去。叫咱爸爸来。 这时八戒清醒过来。自己撒开四条腿一溜烟地往村里跑。我跟在猪屁股后面跑回家。大喘着气对爸爸说：爸爸，你快点上地里去。老光杆要打死八戒，我哥正抱着他的腿呢….. 爸爸问：为啥？ 八戒跑地里吃庄稼了。猪跑回来了，我哥还没有回来。我大喘气断断续续地说。 爸爸听我说了这事。就朝村外走去。我跟着爸爸身后。 刚出村就见老光杆正向村里走来。哥哥一身土跟在后面。爸爸见了老光杆笑着说：兄弟，叫你受累了。给你找麻烦了。 你喂的猪，你得看好，跑到地里吃庄稼。队长看见了，要扣我工分。我吃啥喝啥？ 兄弟，还好，今天没有人看见。咱弟兄俩的事。过年，我杀猪了，给你二斤肉好过年。可别给队长说。就是说了。奖励你的工分，也值不了二斤肉钱。父亲继续笑着说。 老光杆听了爸爸的话后，认真地看着爸爸：二哥，你说是真的？ 是真的。啥时候我说过瞎话？爸爸笑着对他说。 那中，就这一回，可别再叫猪跑出来了…… 割罢麦，天热了。晚饭后，我们一家都坐在院里凉快。舅舅骑着自行车来了。 母亲看见弟弟来了，忙站起来说：你咋这会儿过来了？ 舅舅把自行车停好后说：快半年没来了。来看看你们，也瞅瞅猪长多大了。 舅舅没有坐，直接走到猪圈门口，夜色太暗，看不清楚。母亲叫哥哥把手电筒拿来。 哥哥用手电筒照着猪圈里的猪，猪已睡了。看见强光射来，哼了一下，也没有起身。舅舅在地上拾起一块土坷垃扔向八戒。八戒，身子动弹了一下，也没起来。哥哥看舅舅一定要看猪，即打开猪圈门进去，蹲下身来，用手拍了拍八戒。八戒哼哼两声，不情愿地站起来了。 舅舅看看小猪问：有六七十斤了？ 母亲回答道：也没有称过，也不知道有多重。 长得太慢了。你们得喂好一点。麦分了，那麦麸子多喂点。这个长法，到年底这头猪也长不到二百斤。舅舅有些埋怨的口吻。 母亲听后说：你说哩怪美。俺们一年就分那几百斤麦，哪来恁些麸子喂猪。你掏十元钱，当甩手掌柜。俺们一家人忙得龟孙样的。你一天花三分钱，俺们一家费的劲不值钱。今年好歹喂到头，明年说啥也不喂了。忙张的头是不是头，脚不是脚。大人娃们都不安生。 舅舅的听母亲说话不好听，抬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了一下说：我就说一句话，看你说多少。我不管了。我只管过年来扛半扇猪肉。 …… 腊月二十六一大早，八戒的生命即将到头。经过一年的精心喂养，八戒长有一百六七十斤了。 二十六，上街去割肉。要过年了。 一大早，请人用土坯在院里盘了一个大锅台。摘下门板用长条凳搭起临时案子。门前两棵树之间横着绑了一根木料，用来挂分割的猪肉。村里的杀猪匠也请来了。 我和哥哥吃罢早上饭后，喂了八戒最后一顿，我甚至把碗里的红薯全都让八戒吃了。我不敢看杀猪。喂八戒快一年，看着它一天天长大。每天八戒从猪圈里放出来，它就晃到我跟前卧下，让我给它挠痒痒，它把我当小主人，我拿它当朋友。 我看见帮助杀猪的人都来了。我打开门进到猪圈子，想最后为它挠痒痒。可八戒仿佛知道了啥，不让我靠近它。哼哼着转着圈子躲我。没办法，我只好出来，躲到院子二百米远的路边。 一会儿，听到了八戒拉长嗓子吱吱大叫的声音，我的心里揪了一下，提向老高。想跑回去阻止，不让杀八戒，心里又知道阻止不了。喂一年就是等这一天，自己还想着过年吃肉呢。心里想着，脚步却迈不开。 舅舅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看见我下自行车问我：妮妮，你在这里干啥？ 我听了舅舅地问话，眼泪差点流出来：“杀八戒，呢，我心疼，不敢看……” 到底是个小妮。连杀猪都害怕。舅舅推着自行车进院子里去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早听不到猪叫声了。我慢慢走进院子，只见，弟弟手里拿一个吃满气猪尿泡在玩，两棵树之间挂着白亮亮的猪肉，还冒着热气。杀猪匠正在猪脊梁正中用力地砍，骨头渣子乱飞，他要把猪分成两半呢。这会猪头已割下来，扔在地上的一个大荆条筐里，猪头猪下水也在筐里…… 舅舅把半边猪肉放在自行车后衣架上，用绳子拴结实了。他又拿过杀猪匠的杀猪刀，来到荆条筐边，弯腰把猪耳朵割下来。边割边自言自语地说：今年家里有客，猪耳朵正好凑个盘，说罢，又将猪肝提起，用细麻绳拴好挂在自行车把上。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猪肝也能凑个盘。 父亲蹲在一边吸他的旱烟。母亲站在一边看着舅舅一声不吭。 我看不下去了，也忘记了害怕，鼓足勇气说：舅，我记得咱说好的。合伙喂猪，你只要一半肉，猪头下水都是俺们，你咋说话不算话？ 哥哥听后也帮腔：就是哩。 父亲听了我和哥哥的说话，忙拦着说：小娃们知道个啥。你舅想拿啥就拿啥，少吃两块肉饿不死你们。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没有言语，扭头进屋里去了。 舅舅朝父亲说了句：张哥，我走了。父亲站起来，送到院子门口中，看着舅舅骑上车子走远，才长叹了一声，点着烟袋锅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股浓浓的烟。那年，留下的半边整身猪肉都卖了，只留下没有耳朵的猪头和猪下水过年。哦：还留下半边板子油和肠子上的转肠油。炼了板子油和转肠油，用剩下的油渣包的红薯面包子特别香。 刘文俊笔名：居仁堂主资深文学爱好者。有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诗歌二百余篇，在公开发行的报刊上发表。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珠海作家协会会员，斗门区作家协会会员；南阳市作协会员，宛城区作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