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洛蒂·勃朗特(英) 播讲/雪山飞狐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简·爱》第九章(下)</b></p><p class="ql-block"> 作者 夏洛蒂·勃朗特</p><p class="ql-block"> 译者 宋兆霖</p><p class="ql-block"> 六月初的一天傍晚,我跟玛丽·安在林子里待到很晚。我们像往常一样,不跟其他人在一起,两人游荡到很远的地方,结果迷了路,不得不到一所孤零零的茅屋里去问路。那里住着一男一女,他们养着一群靠吃林子里的野果长大的半野的猪。等到我们回来时,月亮已经升起。一匹矮马站在花园门口,我们认得那是医生的马。玛丽·安说,她猜想准是有人病重了,所以才会这么晚还把贝茨先生请来。她说完进屋去了,我在外面又逗留了几分钟,把我从林子里挖来的一把根栽到我的花坛上,因为怕放到明天早上会枯掉。做完这件事,我又四处转悠了一会儿。露水已降下来,花香是那样的沁人肺腑。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夜晚啊,那么宁静,那么温馨。依然闪着落日余晖的西方,清楚地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月亮从黑沉沉的东方庄严地升起。我正注视着这一切,尽一个孩子的所能欣赏着,这时,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突然浮现在我的脑子里。</p><p class="ql-block">“这会儿躺在病床上,随时都有可能死去,这有多可悲啊!世界这么可爱,被迫离开它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实在太凄惨了!”</p><p class="ql-block">这时,我的脑子才第一次认真考虑起以往灌输进去的有关天堂和地狱的事。我的心第一次畏缩起来,感到束手无策,它第一次前瞻后顾,左顾右盼,却只见周围是一片无底的深渊。它只能感到它所在的这一点——现在,其他的一切,全是茫茫迷雾和无底深渊。想到一旦立足不稳,失足坠入这一深渊,就不由得不寒而栗。我正在默想着这一新念头时,只听到前门给打开了,贝茨先生走了出来,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护士。她看着他骑上马离开以后,正要关门,我急忙跑到她跟前。</p><p class="ql-block">“海伦·彭斯怎么样了?”</p><p class="ql-block">“很不好。”她回答说。</p><p class="ql-block">“贝茨先生是来看她的吗?”</p><p class="ql-block">“是的。”</p><p class="ql-block">“他说她怎么样?”</p><p class="ql-block">“他说她在这儿待不长了。”</p><p class="ql-block">要是昨天听到这句话,我一定会以为她要给送到诺森伯兰她自己的家里去,绝不会猜疑到这是指她快要死了。可是现在我马上明白,我清楚地意识到,海伦·彭斯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她就要给送到神灵的世界去了——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世界的话。我感到一阵恐惧,接着是一阵钻心的悲痛,最后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我非去看看她不可。我问护士她睡在哪个房间。</p><p class="ql-block">“她在谭波儿小姐的房间里。”护士说。</p><p class="ql-block">“我可以上去跟她说句话吗?”</p><p class="ql-block">“啊,不,孩子!那可不行。现在你也该进屋了。降露水了你还待在外面,会得热病的。”</p><p class="ql-block">护士关上前门,我从通往教室的边门走了进去。我刚好赶上。正好九点钟,米勒小姐在叫学生睡觉。</p><p class="ql-block">大约过了两小时,可能快到十一点了,我还没有睡着。根据宿舍里寂静无声来判断,同学们想必全都睡熟了。我悄悄地爬了起来,在睡衣外面套上外衣,鞋子也没有穿,就偷偷地溜出宿舍,去找谭波儿小姐的房间。它远在房子的那一头,不过我认得路。而且,没有乌云遮掩的夏夜的月亮,通过走廊的窗子,到处洒进了月光,使我能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路。当我走近伤寒病人住的房间时,一股樟脑味和烧热的醋味给了我警告,我赶快从门口走了过去,生怕被通宵值班的护士听到我的声音。我怕让人发现了给送回宿舍,因为我必须见到海伦——必须在她死去以前拥抱她——我必须给她最后的吻,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p><p class="ql-block">我走下一道楼梯,穿过楼下的一部分房子,不声不响地打开和关上两道门,来到另一道楼梯跟前。我走上楼梯,对面就是谭波儿小姐的房间。钥匙孔和房门底下都透出亮光,四周一片寂静。我走近一看,发现门开着一条缝,也许是为了让这闷人的房间透进一点新鲜空气。我不想再犹豫,全身充满迫不及待的冲动——心灵和感官都因极度的悲痛而颤抖——我推开门,朝里面张望。我的目光寻找着海伦,生怕会看到死亡。</p><p class="ql-block">紧挨着谭波儿小姐的床边,有一张小床,床上的白色帐子半掩着。我看到被子下面有一个身子的轮廓,可是脸却给帐子遮住了。跟我在花园里说过话的护士坐在安乐椅上已经睡着。一支没有剪去烛花的蜡烛昏暗地在桌子上点燃着。没有看到谭波儿小姐。事后我才知道,她给叫到伤寒病房去看一个昏迷病人去了。我走上前去,在小床边停了下来。我的手已经搭到帐子上,可我觉得在拉开帐子前还是先说句话为好。我仍有点畏缩不前,生怕看到的是一具尸体。</p><p class="ql-block">“海伦!”我轻声悄悄叫道,“你醒着吗?”</p><p class="ql-block">她动了一下,拉开帐子。我看到了她的脸,既苍白又憔悴,但非常平静。她看上去没有多少变化,我的恐惧和担心马上消失了。</p><p class="ql-block">“真是你吗,简?”她用她那温和的声音问道。</p><p class="ql-block">“啊!”我想,“她不会死的,他们准是搞错了。她真要死的话,她说话的口气和神情绝不会这样镇静的。”</p><p class="ql-block">我爬上她的小床,吻了她。她的前额冰凉,脸颊又冷又瘦,手和手腕也是这样,可是她仍像以前那样微笑着。</p><p class="ql-block">“你干吗上这儿来,简?都过十一点了,我几分钟前听到敲了钟。”</p><p class="ql-block">“我是来看你的,海伦。我听说你病得很重,不来跟你谈谈我睡不着。”</p><p class="ql-block">“这么说,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了。也许你来得正是时候。”</p><p class="ql-block">“你要上哪儿,海伦?是回家吗?”</p><p class="ql-block">“是的,回我永久的家——我最后的家。”</p><p class="ql-block">“不,不,海伦!”我悲痛已极,再也说不下去了。我竭力想咽下泪水,这时,海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但这并没有把护士惊醒。这阵咳嗽过去后,她精疲力竭地躺了几分钟,然后才轻声说:</p><p class="ql-block">“简,你的小脚光着呢。快躺下来,盖上我的被子。”</p><p class="ql-block">我照着做了。她用胳膊搂着我,我紧紧偎依着她。沉默了许久,她又开始说话了,声音依然很轻。</p><p class="ql-block">“简,我很快活。当你听到我死去的时候,千万不要悲伤,没什么可悲伤的。我们大家都一样,总有一天要死的,正在夺去我生命的这个病并不痛苦,它来势不猛,是缓缓来的。我的心里很平静,我死后,没有人会对我感到非常痛惜。我只有一个父亲,他最近刚结了婚,不会想念我的。我年纪轻轻死去,倒可以免受许多大的痛苦。我反正没有什么品质和才能,能让我活在世上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来,我只会不断地做错事。”</p><p class="ql-block">“可是,你上哪儿去呢,海伦?你看得见吗?你知道吗?”</p><p class="ql-block">“我相信。我有信仰,我是到上帝那儿去。”</p><p class="ql-block">“上帝在哪儿?上帝又是什么呢?”</p><p class="ql-block">“是我和你的创造者,他绝不会毁掉他所创造的东西的。我绝对信赖他的力量,完全相信他的仁慈。我在计算时间,等待着那一重大时刻到来,到那时会把我交还给上帝,让他显现在我的面前。”</p><p class="ql-block">“这么说,海伦,你是相信有那么一个叫天堂的地方,相信我们死后灵魂都要上那儿了?”</p><p class="ql-block">“我相信有一个未来的国度,相信上帝是仁慈的。我可以放心大胆地把我不朽的部分交托给他。上帝是我的父亲,是我的朋友。我爱他,我相信他也爱我。”</p><p class="ql-block">“那我死以后,海伦,还会再见到你吗?”</p><p class="ql-block">“你也会来到那同一个幸福的地方,受到同一个全能的天父接待,这毫无疑问,亲爱的简。”</p><p class="ql-block">我又问了,不过这次只是在心里问:“那地方在哪儿呢?它真的存在吗?”我用胳膊把海伦搂得更紧了。对我来说,她似乎比以前更加可爱了,我感到我好像怎么也不能让她走啊。我躺着,把脸埋在她的脖窝里。不一会儿,她用最温柔的语调说:</p><p class="ql-block">“我多舒服啊!刚才那阵咳嗽弄得我有点累,我觉得我好像可以睡了。不过你别离开我,简,我喜欢你待在我身边。”</p><p class="ql-block">“我会待在你这儿的,亲爱的海伦,谁也没法把我拉开。”</p><p class="ql-block">“你暖和吗,亲爱的?”</p><p class="ql-block">“暖和。”</p><p class="ql-block">“晚安,简。”</p><p class="ql-block">“晚安,海伦。”</p><p class="ql-block">她吻了我,我也吻了她,我们两人很快都睡着了。</p><p class="ql-block">我醒来时,已经是白天了。是一个不寻常的动作弄醒了我。我抬头一看,发现自己躺在别人的怀里。是护士抱着,她正穿过走廊,把我送回到宿舍去。我没有因为擅自离开自己的床而挨骂,人们还有别的事要操心。我提出的一连串问题,当时也没有人作答。直到一两天以后我才听说,当谭波儿小姐清晨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我也睡在小床上,我的脸紧贴着海伦·彭斯的肩头,两臂搂着她的脖子,我睡着了,而海伦却——死了。</p><p class="ql-block">她的坟在勃洛克桥墓地里。她死后的十五年中,那上面只覆盖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墩,如今,已有一块灰色的大理石碑标出了那个地方,碑上刻有她的名字,还有“复活”两个字。</p> <p class="ql-block">说明:图文音乐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旨在交流学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