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陌犹初见，徽州旧梦情难迁（下篇）

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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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凝儿

我接过马鞭，翻身一跃上了马，轻夹它的腹部，它便向草场飞驰而去了。跑起来，我不禁暗自得意，到底是从小骑到大的，怎么可能会不听我的话。

这个时候，我尚还未意识到危险正在向我步步逼近。

原本还好好的小马，却不知是何缘故，突然扬蹄嘶鸣，撒开四蹄在深秋的草场上狂奔起来。枯草在马蹄下纷纷折断，扬起阵阵尘土。

我一惊，本能地紧紧抓住缰绳，身体随着马的奔跑剧烈颠簸。此时，我若是翻身下马，摔在草地上，顶多也只是小擦伤而已。

但是，人往往都有争强好胜的心理，更何况我还是与先生赌气跑出来的，自然是更加不肯轻易服输。

我拼命控制着小马，却发现它越来越难以驾驭。远处的山峦在夕阳余晖下染上一层金色，分明是美得不可方物，可我却无暇欣赏这美景。

突然，小马朝着一片树林狂奔而去，我灵机一动，在靠近树林时猛地拉紧缰绳，试图引导小马在树木间穿梭来减缓它的速度。

然而，小马却因惯性冲向一棵大树，我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被甩出去了……风声、马蹄声、我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惊胆战。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先生自远处策马而来，马蹄声如惊雷般打破草场的喧嚣。他身姿矫健，在马背上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我。

就在我即将撞上大树的瞬间，先生朝我大喊：“允薇！快把手给我！”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躯，奋力挣扎着要去握住先生的手，可奈何还是隔了较远的距离，几次尝试亦无果。

先生当机立断，从他的马背上翻身而起，飞身向我扑来，又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树的撞击。

两匹马因为剧烈的撞击，已经彻底失控，尖叫啼鸣，发了狂地向树林里撞去。我们双双倒在了地上，惊魂未定之下，竟然刚好落在了斜坡，一路翻滚而下。

先生始终紧紧将我护在怀中，翻滚的过程，他几次撞到了石头，剧烈的疼痛之下，他仍然咬紧牙关护着我，并未弃我而逃。

我们在平缓的草地上渐渐停下来了，巨大的冲击力使先生重重地摔倒在地，他的眉头紧皱，口中溢出一丝鲜血，而我则在他的保护下毫发无损。

先生显然是伤得不轻，他的脸上有大块淤青，衣裳也擦破了，手臂上多出擦伤。鲜血从他的额头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触目惊心地滴在草地上。

我吓着了，手足无措地哭：“先生，允薇闯下大祸害惨了您，我害怕极了，您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您流了好多血……您会死吗？允薇不该不听先生的，这才连累先生。”

先生吃力地安慰我：“允薇不怕，死不了，你去叫两个可靠的仆人找一辆马车来，为师伤得不轻，无法走路了。另外，受伤的事，万万不可惊动府上，我去寻郎中处理就行了。”

说好不惊动府上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却连我阿爹阿娘都知道了，刚到门口就被人直接绑了。

阿爹怒不可遏，阿娘无可奈何地默默垂泪，几个姨娘和我那一群不成器的弟弟兴灾乐祸地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老爷啊，您可要好好地管教大小姐啊，未免也太不像话了，男女授受不亲，竟然敢教唆仆人替她隐瞒，还连累先生受了重伤，传出去，岂不是让我们汪家颜面扫地……”说话的是三姨娘，戏子出身，平日里头就尖酸刻薄的。

二姨娘也不忘添油加醋：“……可不是嘛，大小姐可还打理着家族的生意呢，传出去，以后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和先生出双入对的事情都敢干，姑娘家家的，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吗……”

“你们都给我住嘴！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吗？”阿爹不怒而威，转头又对我厉声喝斥：“允薇！你跪下，你可知道错？”

我跪下了，却不肯认错，言之凿凿地与阿爹争辩，姨娘和弟弟们可都在等着看我笑话呢，惩罚我没关系，但是不能够连累先生，我若认了错，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先生的名誉必定因我而受损。

“回阿爹的话，允薇只是出去我们自家的草场骑马赏秋，不知道何错之有？至于二姨娘说的，我与先生出双入对，凡事讲证据，谁看见了？谁可以作证？捕风捉影的事，还望阿爹明察秋毫，断不可叫人平白无故地诬陷了女儿的清白。”我挺直了胸膛，气势十足。

“我只问你，先生可是因你而受伤？这一点，好几个仆人都能作证，可有冤枉你？来人！家法伺候……”阿爹只抓住这一点，看来我今日的皮肉之苦是逃不掉了。

我正要被人按在板凳上的时候，先生颤颤巍巍地走来替我求情：“住手！允薇即便有错，也是我这个当先生的没有尽到责任，要打就打我。”

阿爹一向敬重先生，当然打不得，看在他的面子上，只好作罢了。

先生的伤好彻底，已经是来年的春天。本以为否极泰来，却是灭顶之灾。霍家的公子竟然上门提亲来了，且还带了功名，已然是战功赫赫的骁骑大将军。

那天先生正在授课，丫鬟撒腿狂奔而来：“小姐，霍家的公子，哦，不……是骁骑大将军来了，还有霍家的老爷夫人……您赶紧去一趟吧。”

先生一头雾水，显然不知道我有这一桩婚事，合上书本，温文儒雅地笑了：“快去吧，为师等你忙完了再过来把这节课的内容讲完。”

我心里一阵波涛翻涌，眼泪便涌了上来：“先生，允薇必去，未必还能回来，先生于我有大恩，请受允薇一拜。”

“不必拜我，去吧，为师已能猜到几分，你且好好去嫁人，为师回头便向你的阿爹辞别，如此，也算与你告别过了。”先生神色凝重，已不复刚才的风清月白之态。

我有预感，从先生跟前转身，此生我与他便再无交集的可能。我对先生的那些情感，终究也没有办法说出口了。

我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又何尝明白我的？他让我好好去嫁人，他对我，可有过半点超出师生关系的情感？他若对我仅仅只是普通的师生情份，又怎么会一再舍身相救？

我必须要知道答案，而不至于往后耿耿于怀一辈子，便干脆遣走了丫鬟，见再无旁人了，殷切地问道：“允薇喜欢先生，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先生对允薇，可有半点不同寻常的心思？先生亦师亦友，您博学多识，但凡所教，我必定牢牢记在心上一辈子。”

先生怔了怔，稍稍迟疑，再抬眸看向我，已经是陌生而坚定的眼神：“为师对你，发乎情 止乎礼义，允薇聪慧多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学生，去吧，你会有一个锦绣的人生。”

“那先生呢？此去，继续漂泊吗……”一想到就要与先生告别了，我满是不舍。与先生将来是否能够平安顺遂比起来，那个答案，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出嫁，正是窗前桃花开得灼灼的时候，霍家公子来迎我，就要去往顺天府。

因为路途遥远，喜轿换成了马车，而我在进夫家大门之前，也不必一路蒙着喜帕。马车在青石巷陌上走，又经过与先生相遇的地方，直觉得一股悲怆直涌心头，便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嫁入霍家，我被朝廷封了一品诰命夫人，贵不可言。因为家族的生意，徽州那边时有人来向我请示，却再也无人与我说起先生，他已然漂泊江湖，不知去向。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印记，却始终也无法忘记。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先生的名字，言澈两个字的笔画，还会在脑海里无数次地交织。

全篇完

2025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