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逐影]收年货.忆童年

网事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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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年货、备年礼、吃年菜，随着春节的临近，上海的年味越来越浓了。前几天我的女儿也开着车送来了几大包年货，有海鲜、咸肉、咸鸭、腊肠、羊肉及装有各种坚果和零食的大礼包和茶叶。尽管事先有准备，冰箱食物只出不进，但还是将冰箱塞得满满的。望着这些不需要我们操劳就得来的年货，追光逐影，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过年的那些往事。

因为经历过了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大人小孩都尝过了口腹之欲不能满足的穷年，所以将所有的票证都留着过年用。平时我家买菜都是二姐，但一到过年妈妈就会将所有票证集中起来由她自己购买，她会将肉票分成等份，算一下几张肉票买咸肉，几张肉票买五花肉烧笋干，多少夹心剁馅做蛋饺肉圆包馄饨；鱼票买一条红烧，剩下的买条大活花鲢鱼和粉皮一起熬汤。这时候她总会拎着两个大竹篮并叫我一起去。

尽管我们去菜场时天还没有放亮，但菜场已经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排队的队伍，到处都是亮如白昼的灯光。那时候物质虽然不丰富，但所有买菜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过新年的快乐。由于我和妈妈都没有买菜的经验，不知道同时排几个队，或用小砖头或前后招呼一下，只是一样食材买好，再去排另一个队。等我们在肉摊位花光所有肉票，买好所需食材再到鱼摊位时，活的花鲢鱼已经售罄。没有办法，我和妈妈只能第二天再去。

如果说，买鸡鸭鱼肉只要排队和票证，那么买蔬菜就是要凭眼光和时间了。妈妈对过年要用的蔬菜很挑剔。黄芽菜（大白菜）必要买天津黄芽菜。她说，天津黄芽菜吃在嘴里软糯，有丝丝甜味，又耐放，春节期间无论放在三鲜汤里或肉丝炒年糕都是最好的。平时惜时如金的妈妈这时会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找过去，直到看见哪个摊位是天津黄芽菜才叫我排队。此外，她还要买些塔菜，至于茨菇，冬笋，肉皮也是精挑细选，因为炒十锦也是爸爸的拿手菜。四喜烤麸口彩好也是我家过年必备菜之一。另外黄豆芽、油豆腐、百叶都是必买之菜。那时候，买蔬菜、豆制品也要菜卡和豆制品票，她必须样样都算计好。当买全所需食材，两个大竹篮已装的满满的，妈妈右手挎着时令菜，左手拎着猪肉篮，虽然那时我还不到10岁，但会用一只小手帮着妈妈一起拎。到家后我可以休息，可妈妈连早饭也来不及吃就要去上班。临上班之前她还会嘱咐二姐白天将晚上她要烧的食材洗淨切好，如肉馅事先要在案板上剁好(以前没有搅肉机)晚上她要炸肉圆。还有咸肉蹄髈冬笋汤也要早一点炖在炉子上。也是那时候食材少，妈妈总是先将蹄髈、咸肉、冬笋先一起炖，等香气扑鼻时，用筷子插插咸肉皮，一下子插动了，便将咸肉夹起冷却，切块装盘，成为春节必备大菜之一。这样汤也就成了没有咸肉的腌笃鲜。而汤在吃时放点百叶卷、蛋饺、肉圆、肉皮、爆鱼……就是鲜的掉眉毛的全家福了。至于每家必备的招牌菜“竹笋红烧肉”中的竹笋更是在一星期前就要放在淘米水中浸泡。

尽管我们白天都各司其职，大哥在福建当兵，二哥上班，二姐白天负责将食材洗净切好，烧全家七口人的晚饭，我负责洗衣及打扫卫生。妈妈虽然下班只需将现成的食材放在大灶上炖煮，但由于连着几天都会忙到深夜才休息。所以还不到除夕她就会累得牙疼、头疼，半边脸都肿起来。而她并不休息，吃点止痛药继续忙年。

由于一忙就牙疼，40岁那年（1963年）妈妈做了一个令许多人都做不到的决定，就是到上海广慈医院（现瑞金医院）拔去所有牙，装了当时最好的假牙。从这以后，再没见妈妈牙疼过，家里的春节也就越发的被她安排的温馨喜庆。

妈妈身材修长，容貌端庄，鬓发漆黑。她是我们家至高无上的守护神，日常生活中的三餐茶饭，四季衣裳，孩子教养，亲友联系全是她料理。过年了，她让家中所有人都穿的三清四落（上海人对穿的得体的一种叫法）房子虽小，但指导我们打扫的窗明几净，连老式衣厨铜锁上的蓝色锈迹也嘱咐我擦出活光。我十岁还不到，洗衣服难免不干净，她晚上回来会逐一检查，然后拉着我的耳朵走到晾衣服的竹竿前指着上面的小污迹让我看，最后将衣服从竹竿上取下来，往洗衣盆中一扔，大声说：“重洗。”在她严格的要求下，过年我们家铺在床上的被子和床单虽旧但被我的小手反复搓洗得靓丽如新。除夕中午，大屋的门上开始贴吉祥喜庆的对联，贴春联的时候，“左面，再往上……”爸爸在后面指挥，叔叔刷着浆糊，哥哥张贴。屋内，雪白的西墙上贴的四张长条年画也是他们三人合作的杰作。记得有一张画是穆桂英挂帅。总之，家中到处洋溢着春节喜气洋洋的气氛。

老妈，侬又想啥？正当我沉醉在往昔过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喜庆时刻时，女儿的一声叫唤，将我唤回现实。“哦，我想阿拉小辰光样样噻要排队买，噻要等到过年再吃。伊个辰光天天盼过年。不过，也忙了吃勿消，倷外婆一忙就牙齿疼，后来拔了装假牙齿。”(小时候买什么都要票证，买什么都要排队，什么好东西都放到过年吃，那个时候天天盼过年，不过也忙的吃不消，你外婆过年一忙就牙齿疼，后来全抜了装的假牙)

“倷现在想穿点，想吃就吃，倷自家一样勿要买，过年前我还会送水果和鲜花来。”

女儿的话我是相信的，去年就是这样。

我又陷入了沉思，如今我们丰衣足食，再也不会像童年时期半夜三更排队买年货，也不会年前做好多熟菜囤起来甚至变味也舍不得扔，一般都是提前一天从冰箱里拿出来化开现做现吃，再也不会像我妈妈那样一忙年就累得牙疼。而且家里即使有亲朋好友来，也是预先就订好饭店。至于洗衣被，早就由洗衣机代劳。我想，我妈妈如果在世，再挑剔，断不会拎起洗衣机耳朵的。

那么，我们现在缺什么呢？

文/照片/编辑 周存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