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洋绝句十二法·之四》技法学习

桃源渔翁

【原文】
前二句说今事，第三句追忆畴昔，多用年来、忆、记等词。
诗例1 清·王士祯《杨枝紫云曲之一》
名园一树绿杨枝，

眠起东风踠地垂。
忆向灞陵三月见，

飞花如雪飐轻丝。
【注释】
1.紫云曲：传说的仙界乐曲。典出《神仙感遇传》。
2.名园：著名的园囿。唐·杜甫《奉汉中王手札》诗：“主人留上客，避暑得名园。”
3.杨枝：杨柳的枝条。旧俗于分别之际常折以送行。元·戴表元《昨日行》：“杨枝不耐秋风吹，薄交易结还易离。”
4.眠起：指蚕眠后苏醒过来。《醒世恒言·施润泽滩阙遇友》：“北蚕三眠，南蚕俱是四眠。眠起饲叶，各要及时。”此处指柳树经过“冬眠”，在春天又重新长出新枝。
5.踠（wǎn）地：屈曲斜垂着地貌。北周·庾信《杨柳歌》：“河边杨柳百丈枝，别有长条踠地垂。”
6.灞陵：古地名。故址在汉长安城（今陕西省西安市东）。灞陵前的灞陵桥（简称灞桥），是当时人们到全国各地去时离别长安的必经之地，而灞陵桥两边又是杨柳掩映，这儿就成了古人折柳送别的著名的地方。唐·李白《忆秦娥》词：“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7.飐（zhǎn）：风吹物使其颤动。元·佚名《秦倂六国平话》：“清凉伞飐飐如云，马头下朱缨似火。”
【译文】
名园里满树杨柳萌发绿枝，
被东风吹醒后弯向地面垂。
忆起三月曾在灞陵相见处，
杨花如雪颤动在轻柔柳丝。

【手法】
一、全诗脉络
全诗是睹今怀故，寄托离愁。
1.先看大结构：
一二句述说眼前之景；通过“忆”字，引出三、四句的怀想旧事。以“追忆往事”作“转”，这是渔洋绝法四的特征写法。
2.再看起承转合关系：
首句点题“杨枝”；第二句承写春天杨枝的实况——已“垂”；第三句因“垂”转“忆”起霸陵相见旧事，第四句又由“三月”带出“飞花如雪”的旧景作合；第四句句尾回扣题目“杨枝（轻丝）”。
3.此诗还有一个特点，是第二句承第一句；第四句承第三句的两段式结构。
二、句法
1.第一句“名园一树绿杨枝”，是“赋”法起“兴”，看似平实铺陈地点及所咏之物，中性描写。但“绿”字暗喻节令，同时也在表达一种欣喜之情。

【六义】

诗六义最早出现在先秦时，指《诗经》的“六义”，即“风”、“雅”、“颂”、“赋”、“比”、“兴”，合称为六义。
指《诗经》的“六义”，即“风”、“雅”、“颂”、“赋”、“比”、“兴”。这些名称在先秦时就已经出现。《周礼·春官》：“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 ，曰颂。”《毛诗序》明确提出“六义”说：“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对于“六义”的解释历来众说纷纭。在唐以前，并没有把“风”、“雅”、“颂”作为《诗经》的三种体裁，“赋”、“比”、“兴”作为《诗经》的三种表现方法。如《毛诗序》解释“风”就说：“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jué jiàn），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就是既把“风”作为诗体同时也作为诗法，是体、法并用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刘勰（xié）在解释“比”、“兴”时也是把二者即作为表现方法又作为诗体，如说“比体云构”，“毛诗述传，独标兴体”，“起情故兴体以立”。
这表明在唐以前所谓《诗经》“六义”是指六种体裁，又指六种表现方法。近人章炳麟曾考证作为六种诗体，古代曾以入乐与不入乐加以区别。“风”、“雅”、“颂”是入乐的；“赋”、“比”、“兴”，则“不被管弦”，“不入声乐”，所以后来在孔子录诗时被删去。把“六义”严格划分为三体三法是唐代的孔颖达，他说：“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大小不同，而得并为六义者，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成形。用比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称为义，非别有篇卷也。”这种解释被普遍采用。
一般认为风、雅、颂是按不同乐调的分类；赋、比、兴是按不同表现手法的分类。
郑樵《通志序》云：“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
“赋、比、兴”是诗的表现手法。“赋”是直铺陈叙其事，即叙述或描述一件事情的经过。是最基本的表现手法。“比”是打比方，也就是比喻之意。是“以彼物比此物”，即用一个事物比喻另一个事物。“兴”是从一个事物联想到另外一件事物。用朱熹的解释，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就是借助其他事物为所咏之内容作铺垫。它往往用于一首诗的开头。有时一句诗中的句子看似比似兴时，可用是否用于句首或段首来判断是否是兴。

2.第二句“眠起东风踠地垂”，“眠起”、“东风”扣首句的“绿”。此句前四字“眠起东风”是为平仄合律而采用倒装手法，本应是“东风眠起”，意指经过“冬眠”之后，杨枝被东风吹醒。这句表面上是描写杨枝的实景，但却因“起”和“垂”，而表述出转折：前四字“眠起东风”承首句后三，“春风吹，柳芽起，绿杨枝”，仍然是暖色调；然而后三字“踠地垂”，柳枝长长却又垂了下来，感情色调转冷。这是承句的一种手法。

【倒装（修辞）】
倒装是故意颠倒词句的顺序，以到达增强语势、和谐音节或句法错综等后果。或者说，写作时故意颠倒一种句式原有的顺序，会造成倒装句。
例如：
（1）红豆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杜甫《秋兴八首》)
（2）久闻野鹤如双鬓，遮莫邻鸡下五更。(杜甫《书堂既夜月下赋绝句》)
属变言倒装，即有变更地颠倒语序。[1]应是(鹦鹉余红啄豆粒，凤凰栖老碧梧枝)的颠倒，是将主语与谓语中的一局部交流位置。[2](野鹤如双鬓)是颠倒逻辑次序，顺言为(双鬓如野鹤)。这种变言倒装多用于古典诗词。
比王士祯大九岁的清代词人、骈文作家陈维崧有《长相思》词：
漱金卮，阁金卮，不是樽前抵死辞。今宵是别离。
捻杨枝，问杨枝，花萼楼前踠地垂。休忘初种时。
同样有“踠地垂”三字。所表达的同样是离愁。

王士祯与陈维崧有历时近20年的交情。从1659年王士祯任扬州推官起，便与陈维崧结识，常常有诗词唱和。至1678年王士祯在北京翰林院任明史纂修官，陈维崧等一百三十四名聚集应考参与修史，陈维崧获第十名。
由于缺乏相关资料，不能判断二人是谁先用“踠地垂”。但似乎二者应有关联。

3.第三句“忆向灞陵三月见”，因目睹杨枝“踠地垂”，回忆起灞陵上的“三月见”。一个“忆”字，明明白白地说明这是“转”，既是由景入情，也是由今追昔。“灞陵”说明回忆所在地。因为灞陵前的灞桥已被历代文人描述为告别之地，且王士祯本人也到过灞陵和灞桥，有《灞桥寄内二首之二》为证，而灞桥两岸又遍栽柳树，所以选择“灞陵”这个意象，最能表达离别愁苦。“三月”，是指晚春即农历三月，而不是数量词三个月。此时，柳絮纷飞，故友分别，惜春加惜别，是这个意象的深刻寓意。“见”，一字双关：一是此时正可见杨花如雪，二是与故友在灞桥匆匆一见。寓景又寓情。
由此可见，写诗时的意象选择，有着重要意义。转句的造境造意均化臻界，且“三月”又为合句的以景合情做了充分的铺垫。而王士祯用“回忆”来宕开思路，由景入情，“转”得自然、合情合理。这是初学者模仿的好句式。
表示回忆的常用词语还有：缅、怀、记、怀念、回想、回味、冥想、冥思、追忆、难忘……

【物象和意象】
（1）物象：物象即是客观事物，不依赖于人的存在而存在，它有形状、颜色，有声音、味道，是具体可感的。例如，“柳”是一种客观事物，它有形状颜色，是一个物象。文学中的物象，就是被作者人格化了的描写对象。作者塑造物象是为了言志、言情、言心声。
（2）意象：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简单地说，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在比较文学中，意象的名词解释是：所谓“意象”就是主观的“意”和客观的“象”的结合，也就是融入诗人思想感情的“物象”，是赋有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的具体形象。
简单地说就是借物抒情。例如，“明月”是物象，将“相思”寓意于“明月”，即为“意象”。

4.第四句“飞花如雪飐轻丝”，既承了第三句的后三“三月见”，描写了晚春三月的实景，又以“景结”含蓄地表达出作者的情感。这是王士祯的常用结法。
我们都知道，诗的结句，是作者用以宣泄情感，也就是“言志”。景结的妙处在于，“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含蓄》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所谓“不着”者，是不多着、不更着也。已着诸字，而后“不着一字”，以默许言，相反相成，岂“不语哑禅”哉。
此句前四“飞花如雪”，“飞花”指柳絮飞飘，本已足表别意；“如雪”，更添一份冷意。这就造出了一个凄惨告别的意境。后三“飐轻丝”，则暗含不舍之意。“轻丝”指的就是柳丝。柳絮不忍飞去，与柳丝一样在风中颤抖，就如同将要离别的友人，依依不舍，欲走还停。
这首诗，全篇没有一个“别”字，用以表现人的行为的只有一个与“离别”反义的“见”字，却让人读后沉浸在离别的愁绪之中，这就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神韵所在。

【神韵】

清·王士禛的论诗主张。明代前后七子于诗，言必称 汉 、魏、盛唐，其弊流于肤廓；公安派以宋人矫七子之失，其弊又流于浅率。王士禛为了纠正两派的偏差，吸取唐朝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和宋朝严羽 《沧浪诗话》的理论，创为“神韵”说。强调“兴会神到”，追求“得意忘言”，主张以清淡闲远的风神韵致为诗歌的最高境界。
王渔洋自己在说明他的神韵说理论时说，他最喜欢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不著一字， 尽得风流”八个字，从他的神韵说观念和这些解释中很容易得出这样的观点：神韵是指作品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某种情思内涵而不是形式方面的特点。

诗例2 清·王士祯《真州绝句五首之二》
白沙江头春日时，

江花江草望参差。
行人记得曾游地，

长板桥南旧酒旗。
【注释】
1.真州：今江苏省仪征市真州镇。真州是一座有着 2000 多年悠久历史的古城，地处美丽富饶的长江三角洲顶端，东临历史文化名城扬州，西近六朝古都南京，长江黄金水道真州作为行政建制区域名称始于宋代。
王士祯曾出任扬州推官，常去真州，有《真州绝句》五首，（其一）有：“扬州西去是真州，河水清清江水流”句；（其三）有：“白沙亭下潮千尺，直送离心到秣陵”句。
2.白沙江：流经真州的河。河边建有白沙亭。
3.参差：不齐貌。唐·孟郊《旅行》诗：“野梅参差发，旅榜逍遥归。”
4.长板桥：无资料佐证，应是真州白沙河上一座桥之名。
5.酒旗：即酒帘。即酒店门前挂着的写有“酒”字的旗标。唐·刘长卿《春望寄王涔阳》诗：“依微水戍闻钲鼓，掩映沙村见酒旗。”
【译文】
春日和暖在白沙江头游览时，
江边花草茂密看来参差不齐。
行人记得曾经游览过的地方，
在长板桥的南面挂着旧酒旗。

【手法】
起句实写作者游览真州时的地点和时间。承句具体描写在白沙江看到的春景：江边的花颜色各异，绿草长短不一，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这是今景。
转句则用“记得”来引出旧事，说明这是故地重游。合句进一步说明当年来真州时的记忆：在长板桥南面有一家酒家，门前飘扬着一面旧酒旗。
“记得”就是引起旧事的常用词。

【其他诗例】
王士祯使用第四法的绝句还有：
《绝句》
波绕雷塘一带流，

至今水调怨扬州。
年来惯听吴娘曲，

暮雨潇潇水阁头。
第三句用“年来”加上“惯”这一频率副词，大家便可知道，“年来”其实是“多年以来”，这当然是说的旧事。
《夜雨题寒山寺寄西樵礼吉二首之二》
枫叶萧条水驿空，

离居千里怅难同。
十年旧约江南梦，

独听寒山半夜钟。
第三句，则是用“十年旧约”来说明这是缅怀往事。
《大风渡江三首之三》
连山喷雪浪嵯峨，

片片乘流竹箭过。
忆昨伤春三月暮，

江东门外柳枝多。
《雨宿山家二首（之一）》
郁冈山下雨潇潇，

山店寒更断丽谯。
遥忆青溪杨柳岸，

一篙新绿涨江潮。
《卢师山》
卢师昔日经行地，

惆怅苍崖古木风。
最忆深秋飞瀑下，

四山寒叶乱流中。
《裂帛湖杂咏六首之三》
水轩面面似船窗，

沙燕鵁鶄尽作双。
忽忆梦回闻柁鼓，

一枝柔橹破烟江。
这几首都是用“忆”字引出旧事。

【技法解析】前二说今三追忆
1.要点：
（1）第一、二句畅说今事。
承句不应前四后三平铺，要么后三是前四的递进，如《渔洋十二法》之二所引《灞桥寄内二首之二》的承句“西来无处不魂销”；要么后三是前四的转折，如此诗的“眠起东风踠地垂”。（因“后三字”引起转句。）
（2）第三、四句追忆往昔。
2.创作步骤：
（1）起：用写景的手法，侧面点明时间（地点）。
（2）承：在第一句的基础上，交待时空、事件或实施行为。
因起承二句所言现在之事，必以“后三字”（承上启下）引起转句，方能顺畅（不断裂）。
（3）转：用“忆、记”等字转接，将时间拉回到过去某一点，引出旧事。
（4）合：抱紧第三句，言明“忆、记”之事。
（5）常用转接词：记、忆、忆向、记得、长记、略记、犹记、犹忆、忆得、尚忆、还忆、偶忆、长忆、最忆、忽忆、空忆、却忆……
【注】三四句所“忆”之事，务与一二句所言之“事”相照应。 【桃源渔翁练笔】
七绝·雨夜踏歌归来
沿街哼唱晚风轻，

雨散云消别样情。

递进（前四后三，且引出“别样情”）
最忆朱楼灯闪处，
欢歌笑语一声声。
【注释】
1.踏歌：指行吟；边走边歌。[唐]李白《赠汪伦》诗：“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2.雨散：（1）谓雨过天晴。[唐]皇甫曾《张芬见访郊居作》诗：“林中雨散早凉生，已有迎秋促织声。”（2）比喻朋友离散。[唐]王维《酬诸公见过》诗：“登车上马，倏忽雨散。”
3.云消：指一切事物都如云雨一样消散不见。明·黄承元《少室》：“雨过半空悬石髓，云消九顶见莲华。”
4.朱楼：谓富丽华美的楼阁。[唐]白居易《骊宫高》诗：“高高骊山上有宫，朱楼紫殿三四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