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大庙的那些年那些事儿(290)——农村选队长

大庙西街顾二哥

　　好不容易熬到了庄稼地里繁重的农活可以告一段落，终于能够歇口气了。

除了白天放放牛，割点儿喂猪的野菜和喂牛的青草，早上和晚上都能多睡一会儿懒觉了。

在拾掇房后小仓房的时候，大人们翻腾出了我的书包和初三的课本，说要当作废纸卖掉。

鉴于前段时间接连遭受了技校王同学和红旗中学池同学的冷遇，心中再次涌起了上学的念头，我便拿过书包和课本，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我每天睡觉的西屋的红堂柜上。

邻居的陈家大姐夫笑嘻嘻地问道:“你都不上学了，还留这些东西干什么，不如当废纸卖点儿钱买点儿家里用的东西呢。”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泛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抚摸着书包和课本，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不能卖，不能卖，也许还能用得上。”

邻居家的大姐夫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哈哈笑道:“没发烧吧，你都不是学生了，还能用到这些书本？”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很不高兴地说道:“啥是个准儿啊，没准儿将来我就用得上呢，即使用不上，我也不想卖，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邻居家的大姐夫讪讪地一笑:“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俩正在边收拾破烂儿边唠着闲嗑，大门口外突然响起了“嘟嘟”的哨子声。

只听得一个颇为宏亮的声音传来:“请各家各户来饲养处选队长了，请各家各户来饲养处选队长了……”

虽然说都分田单干了，但从原来生产队转化而来的村民小组还仍然存在，只不过是队长改称为小组长了，但我们小队还是习惯称之为队长。

我和邻居家的大姐夫都很纳闷，为啥要选队长呢，是队长主动不干了，还是大家伙要改选？

由于我们十三小队的日子一直没啥起色，穷则思变的社员们对于几任碌碌无为的队长十分不满，队长更换比较频繁。

在分田单干的前四五年的冬天，能说会道也颇有几分见地，原来就曾经当过队长的隋三哥经全小队社员投票选举再次当上了队长。

　　隋三哥在此之前第一次当上队长后，就时刻琢磨着咋样才能改变现状，让社员们的工分能值钱。

有一次在春节喝酒唠嗑中，听到有人提到种植小油葵能挣钱，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还没过正月十五，家家户户还沉浸在欢欢喜喜过大年的喜庆气氛中醉生梦死，三哥队长便已外出考察去了。

经过几天的走访对市场需求、种植技术、种子渠道、销售方面等有了初步的了解，回来后，趁热打铁，立即召集队里几位班子成员开会，谈了自己准备改种经济作物小油葵的打算。

有的人赞成，认为一旦种植成功，便可改变收入低下一直吃返销粮的被动局面。

有的人反对，尤其是被选掉的原任队长激烈反对，认为本来种植的玉米面积有限，完不成交售公粮的任务，老百姓已经半年没粮可吃，万不可再减少玉米的种植。

双方各执己见，争吵不休，吵至激动处，大有武力相向之势。

　　有人建议，召集全体社员开会，讨论决定，于是，在龙抬头二月二的这天，吃完下午的两顿饭之后，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未能到场外，在生产队的饲养院里召开了本小队首次的具有民主意义的社员大会。

讨论的议题当然是对改变种植作物的意见。

你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金庸老师说的一点不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对于新任队长隋三哥的建议，有的人支持，或者出于公心，或者因为关系亲近，不论对错，我都支持你。

有的人反对，或者出于公心，或者因为关系疏远以至对立，不论对错，我都反对你。

比如，原任队长在争吵过后，回去也细细地想过，新任队长的思路有一定的道理，但出于死要面子活受罪，在社员大会上仍然固执己见，言辞激烈，导致原来和他走得近的一些人也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便也跟着人云亦云。

还有一部分人毫无原则，老好人一个，不表态，听之任之，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样。

　　下午的天气虽然还十分寒冷，但穿戴厚实的人们在唇枪舍剑中并没有感觉太出来。

一个多小时的乱哄哄瞎嚷嚷也没个定论，原任队长便提议举手表决，结果让新任队长面露微笑，让原任队长脸现惊愕。

让原任队长想不到的是，开会前私下沟通好反对新任队长建议的一大部分人，此时却举手投了赞成票。

其实原因很简单，谁都不想过苦子，万不可低估了平头老百姓的智商，人心向背在关乎自己利益的关键时刻，面子是靠不住的。

一锤定音后，从一道防风林到二道防风林之间的整个南段地连河滩地都种上了小油葵。

从种到收，队长从县农技站请了技术员进行指导，安排专人对地里进行看护。

皇天不负苦心人，秋天到了，整个向日葵地里笑脸盈盈，小油葵获得了预期的丰收。

那一年的冬天，人心注定不再寒冷，工分值一下子从头一年的每个工分一毛三分钱提到了七毛钱，算下来，每家每户的收入提的可不是小数。

　　收入的提高，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人们的脸上笑容多了，集市购物时买的东西多了，过年时大人孩子的新衣服多了，年五更长时间响鞭炮的人家多了，正月拜年时的客套话喜庆话开心话多了……

连续三年，我们十三小队都靠种小油葵提高了社员们的家庭收入，大多数家庭都购置了原来想买却买不起的自行车、缝纫机等物件。

生活得到改善的一部分人，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不但不感恩于隋三哥当队长的付出，反而从各个方面寻找他的毛病，终于把隋三哥选掉了。

新选上的孙姓队长，头脑和思路根本无法和隋三哥相比，使得刚刚有点儿起色的生产队集体经济再次垮塌了下来。

对于新任队长的无能，社员们忍无可忍，在他勉勉强强干了两年后，再一次通过改选把他赶下了台，重新让隋三哥当上了队长。

隋三哥当上队长后，仍然以种小油葵为主，另外大量种植了大豆，那一年又获得了丰收，生产队有了余钱购置了粉碎机，办起了米面加工厂，我们小队的人再也不用背着扛着百十斤重的玉米，去一里多地以外的北队加工厂排队加工米面了。

　　可是仅仅才过了三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了，生产队的大集体变成了一家一户单打独斗的个人家。

土地分到各家各户后，再种啥也由每个人自己说了算，虽然还有不少人种小油葵，但是农业技术没跟上，当年种小油葵的都一反常态地赔钱了，第二年，便再也没有人种小油葵了。

随之而来的，队长在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越来越弱化，逐渐地，隋三哥也没了继续当队长的兴趣。

联产承包分田单干的第二年的正月十五刚刚过去，十三小队又一次改选了队长。

此次选举队长完全没有了之前集体经济时的你争我夺，颇有点儿谁都不愿意干的意思。

经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吵吵嚷嚷，三十多岁的小张同志被推选当上了队长。

可能是初次当选，也可能是小张同志家连续几代人都没出过当官的，虽然村民小组这一级的根本不是官，顶多算个兵头，但小张同志心中的喜悦与激动溢于言表。

高兴之余，便邀请了几个平时常常一起走动的哥们儿到家里喝酒，也算是含有庆祝一下的意思了。

　　被邀请的几个人随着张队长到了家里，张队长的媳妇儿赶紧把压炉子的煤坯子挑开，用炉钩子从火炉子的底部钩了几下子，炉子中的火便旺了起来。

张队长一边吩咐媳妇儿准备酒菜，一边招呼同来的几个人放上了炕桌，拿出天九牌开始玩耍了起来。

一会儿是外屋的风匣声“呱嗒、呱嗒”有节奏地响着，一会儿是铁铲子翻动炒菜与铁锅摩擦的声音不断地传出，随即一阵阵诱人的香味便从门帘子缝隙钻进了里屋，玩儿天九牌的几个人不由地抽动着鼻子使劲儿地嗅了嗅。

里屋炕上的几个人更是玩儿得热火朝天，牌好的人明显一脸轻松得意，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牌不好的人一脸紧张，犹豫着将手里的牌配过来配过去，总也拿不定主意。

旁边看眼儿的人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催促着二心不定的人快点儿出牌。

恰在此时，张队长的媳妇儿进屋来说道:“菜都做好了，是不是先吃饭啊，要不一会儿又凉了。”

此时拿着天九王的张队长正心情狂喜，准备杀另外几家个痛痛快快，见媳妇儿提醒吃饭，不耐烦地道:“滚一边儿去，催什么催。”

另外几家都是手握一把臭牌的，趁着张队长回头教训媳妇儿，互相一挤眉弄眼儿，便都扔了手中的牌道:“不玩儿了，不玩儿了，吃完饭再玩儿。”

张队长这个郁闷啊，好不容易起了一把大牌，能够毫无悬念地斩杀其他几家，却被媳妇儿无意搅了局，心中这个气啊简直是无以复加。

但他气的不是他应该气的另外几个不讲究牌德的家伙，却是将无名之火撒向了自己的媳妇儿。

于是，也把手中的牌往炕桌上一摔，大声地叫喊道:“麻利地收拾桌子，磨蹭你妈啥呢？”

没来由的训斥，好像是家常便饭一般，被无端呵斥的媳妇儿竟然没有任何不悦，仍旧一脸平静地往洗脸盆里兑好了温水，侍候大家伙洗手。

然后，又把炕上散乱的天九牌收拾起来，用抹布擦干净了桌子。

转眼之间，一盘肘花、一盘皮冻两个凉菜，还有七八个热菜便上了桌。

同时，锡酒壶里的酒也冒着热气被摆在了桌子上。

洗干净了手的几个人又重新坐在了炕上，见到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的满桌子的肉菜，几个人就像是狼见了羊似的眼中放光。

张队长的脸色仍然没有好转，瞅着进屋到炉子上烧水的媳妇儿，一脸的冰霜，继续训斥道:“你妈地有点儿眼力见儿没，赶紧给哥几个倒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东西。”

听了张队长的话，年长几岁的本家堂哥开口道:“弟妹一直忙忙活活的，你就不能体谅一些，看你一天天吆五喝六的。”

被训斥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媳妇儿，感激地瞅了一眼儿大伯儿哥，赶紧拿起酒壶，给每个人的酒盅子斟满酒，退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