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近日,在大寒时节来临的日子里,余在清理部分藏书时,不意之中,突然发现本人写于20年前的、分别发表于《南方文坛》和《春城晚报》的两篇书评,心里就像见到暌违已久的老友一般高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要知道,这是两篇差点给忘记了的书评文章。当年打自发表以后,随手将其置于藏书架之一角,以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忘了它们的存在,就像母鸡下蛋多了,来不及逐个去关照一样。</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事过境迁的今天,想来这事大有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概。既然它们仍得以重见天日,那就以第三者的身份复读一遍。读罢感觉并不过时,更非明日黄花,它们跟所评说的长篇小说《水乳大地》一样,经住了时间的考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而今,《水乳大地》早已成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的"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之一。明摆着,余的两度评说,早于它获得"典藏"身份之前,实为人生一大快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为此,出于敝帚自珍,特以美篇的形式载之。人们喜欢说辞旧迎新,但于我而言,书评文章这个"旧"是应该展示而不能辞的。辞的是旧时光,不辞不行;而文章是可重发,更何况当年没有微信,更没有美篇,发在杂志和报刊上的文章的阅读量多不到哪里去。而今用美篇重发,既可让没读过而又感兴趣的亲朋分享,又能增加阅读量,何乐不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谨此</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以为纪念,以迎新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南方文坛》(原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南方文坛》2004年5月15日 第100期</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中国气派 拉美风格</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再读《水乳大地》</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刘存沛</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般说来,凡是具有经典气质的长篇小说,都耐得住从不同的角度来读。范稳花了四年时间写成的《水乳大地》就是这样的小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水乳大地》以其宏大的叙事,丰富的内涵,显示出中国气派。</b></p><p class="ql-block">这部小说这样告诉我们,在万古悠悠的卡瓦格博雪峰俯瞰下的澜沧江流域,是一块滇藏接壤的大地,它自然雄奇,美丽非凡,民族杂居,民风淳朴,经济滞后,文化交融,因而也是一块容易产生宗教土壤的大地,更是一块让宗教从纷争走向和睦共存的大地。19世纪末20世纪初,面对世界上宗教势力最强大、最完整的民族——藏族以及保留着远古文明的纳西族,西方传教士进行了水银泻地般的渗透。杜朗迪神父和沙利士神父筚路蓝缕,踏入澜沧江峡谷,以赠送银元、药品和快枪开路,一步步站稳了脚跟,建起了教堂,发展了教民,似乎上帝之光就要普照这块大地了。可令自负的他们没想到的是,此后50年间,他们要像经受峡谷狂风的吹拂一样,饱受煎熬,甚至献出生命。当地民族也要饱受煎熬,民不聊生:第一个10年,峡谷里发生宗教大辩论,白人喇嘛引发第一次宗教战争,峡谷爆发大瘟疫;20年代,纳藏为盐的颜色而引发第二次纳藏宗教战争,五世让迥活佛转世到纳西东巴祭师和阿贵家;30年代,国难当头,红军路过,首播共产党的宗教政策,峡谷里基督教徒增多;40年代,打冤家,修女修士触犯教规;50年代,解放之光降临,强弩之末的叛乱发生并被平息,传教40余年的沙利士忧伤中死于被遣出中国的前夜,教堂关闭,宗教活动停止,西方传教士的在华活动画上了一个句号。这是峡谷一百年历史的上半叶的故事。伴随着峡谷风雨走过一生的让迥活佛圆寂之前,对这段历史有一个总结性的发言,他说:"洋人宗教本不是我佛教的敌人,我们佛教可以包容他们,像天包容地一样。但是他们却攻击我们的宗教,动摇我们藏族人的根本,我们的年轻喇嘛就去杀他们的人,他们又招来朝廷的军队毁我的寺庙。他们是没有信仰的军队。有信仰的人的争论,由没有信仰的人来调解,就像把两条在水中嬉戏的鱼提出来放在沙滩上一样。宗教可以争论,但绝不可以杀生。世界上没有杀生的宗教啊。"在今天看来,让迥活佛的话说对了一半,或许受到时代的局限,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圆寂几十年之后,中国共产党人用自己的政策整合了宗教,让各种宗教在中国的大地上各得其所,和谐相处,共同生存发展。但这种水乳相融的局面来之不易,这一百年下半叶的历史和现实,更是风起云涌,色彩斑斓,同时也是一种磨合:60年代,"大跃进"之风吹入,峡谷里秽气横生,众生不得安宁;紧接着70年代,"文革"的祸水席卷峡谷,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各种教派落花流水,僧俗共爱的共产党人木学文书记挨整。在雪山上,皈依佛祖的泽仁达娃让放牛娃野贡·独西将自己杀死,两个家族间的世代仇杀自此了结;80年代,拨乱反正,共产党的宗教政策落实,教堂得到恢复;世纪末,改革开放年代,注重来世的藏传佛教、信仰多神的东巴教、信仰上帝的基督教在这块大地上和谐相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伴随着对峡谷里宗教命运的大叙事,作品还展开了雪山巨人部落一代枭雄泽仁达娃与野贡土司家族三代人之间的旷世仇杀的故事;展开了藏纳民族在峡谷开疆拓土,创建盐田,表现出顽强的生存能力的故事;展开了一系列的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展开了共产党人与宗教人物友好相处的故事;等等。随着这种叙事,吃苦耐劳、信念坚定的沙利士传教士,善于敛财、过着小康日子的野贡土司,佛法高深、宽厚稳重的让迥活佛,大义凛然的木德丽大妈,不卑不亢德纳西族长和万祥,被两个男人爱得深切的、饱经沧桑的木芳、凯瑟琳修女等鲜活的人物形象,在百年历史画廊中一一站立起来,给读者一种零距离接触的感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品宏大的叙事还体现在作者将笔触摇向世纪初"一战"后的法国、英国、美国及俄罗斯等国传教士对这块大地的关注及其在所在国的活动,使作获得更为宏阔的时空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一种别具特色的历史叙事,一种时代生活的叙事,一种僧俗交织的叙事。它流贯着一股刚雄之气,一股浩然之气,一股苍茫之气,一股凛然之气,一股坦荡之气,一股豪迈之气,一股壮怀激烈之气,这就是中国气派。这种气派,在中国经典文学中,从庄子到汉赋,从唐诗、宋词到元曲和明清四大名著中一脉相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应该说,宗教信仰与人、宗教信仰与民族,这个世界文学中永不衰竭的母题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鲜有展现。《水乳大地》以其不卑不亢的气度,把澜沧江峡谷滇藏大地一百年历史的主旋律最终托出,这就是:在这块生长神灵的大地上,雪山、大地、江河与神灵水乳相融,信仰与人水乳相融,信仰与民族水乳相融,民族与民族水乳相融。</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二、宏丽的想象,魔幻的气氛,使《水乳大地》体现出拉美风格。</b></p><p class="ql-block">在时空的组合上,《水乳大地》把卡瓦格博澜沧江峡谷的现实世界和本土宗教世界的幻象相结合,借助藏族人的眼光和纳西人的眼光,为读者呈现出一个宏丽的到处充溢着神灵和魔幻而又僧俗交融的世界,给人以美不胜收的阅读感受:会骑鼓在峡谷上空飞行的苯教法师(见"世纪初");加持了法力的牦牛可以自己从拉萨回到澜沧江边的家乡;瘟疫流行时期的群魔乱舞,山岭会走,树木会飞(见"第一个十年");野贡土司江春农布被泽仁达娃砍下的脑袋会翻山越岭跑回家,还会说话(见"世纪初");被屠夫赵将军砍了脑袋的无头喇嘛能够在水沟边清洗自己的头颅(见"二十年代");野贡土司家传的金靴能挡住仇家射来的子弹(见"第一个十年");由殉情和盐田纠纷引起的藏族、纳西族之间的众神大战以及战后的连绵不尽的大雨(见"第一个十年);刮了365天的大风(见"二十年代);修女凯瑟琳奶奶能和去世60多年的丈夫对话,并通过对话找到了丢失多年的玉手镯(见"世纪末");受伤昏迷中接受抢救的活佛会感知到心脏电击器坏了,从而拯救了医生(见"八十年代");在法力的比试中,来自四川的喇嘛在雪地上裸三天三夜,身上仍然热气腾腾,而被迫比赛的让迥活佛更是法力超人,披上淋湿冻硬的羊皮坐在雪地上,一会儿羊皮就冒热气,瞬间就干得像被太阳晒一样("二十年代");纳西族东巴和阿贵的镜子能照出正在澜沧江对岸行走的法师一千人("二十年代");两次藏纳战争中的法师,可以调度冰雹,手接天上的炸雷,佛主的化身能够坐在澜沧江的波浪之上("二十年代");"文革"中,被指派到卡瓦格博雪山上放牧的瘦子喇嘛(泽仁达娃)与藏獒达嘎能够对话;造反派批斗干部、教民和老东巴时,毛驴会叫"造反有理,革命无罪",藏獒会高呼"完蛋就完蛋,哪怕碎尸万段"("六十年代")等。还有心理活动、意识流动的向度的把握,《水乳大地》也很精到,如对瘦子喇嘛——皈依佛门后的泽仁达娃"文革"中一个人在雪山放牧时,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与藏獒达嘎对话,如滔滔流水,如溪流回环,起伏跌宕,一气呵成,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七十年代")。这些故事情节,读来并不会使人觉得神神道道,而感到实实在在,是澜沧江峡谷生活一百年风云的真实。试想,如果把这些个情节放到燕赵大地,或白山黑水,或内蒙原,它们能成立吗?如果把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品与之相比,如与《百年孤独》中一口气下了四年多的大雨,《佩德罗·巴拉莫》中活人与死人对话,《爱情与阴影》中病女孩发病时桌椅走动,墙壁摇晃,鸡飞狗跳等相比,有一定的可比性,但不能等同。我认为,《水乳大地》神似拉美,胜于拉美。在作家非凡的想象力上,他们可以说是不分伯仲,而在对历史和现实的把握上,在对民族心理路程和命运的揭示上,在对民族文化个性的认知上,《水乳大地》是深深地烙着中国印的作品,它流淌着的,是中华的血脉。就像为北京奥运会制作的"中国印",它既是世界的、奥运的、人类的,更是中国的一样。北京一位著名作家最近说:"作家必须对民族的想象力负责。"还说:"文学的贡献在于为人们提供一种新的对世界观察的方法。"把这话借用来说《水乳大地》的贡献,是再合适不过的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三、《水乳大地》宏富而标新立异的结构,也是让读者感到新鲜的地方。它神似拉美,而又为拉美所无。</b></p><p class="ql-block">从一定的意义上讲,结构是就文学,没有结构,就没有文学。怪不得拉美要出现结构现实主义的文学流派,出现结构现实主义大师科塔萨尔及其代表作《跳房子》。《跳房子》用连通法结构,可从任意一章进入阅读,随后逐一按每一章末指定的下一章来读,直至读完全书,书后附有很多媒体文字的碎片,供随意浏览,就像在随意生活一样。当然,读者也可以按常规,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对此,也多有方家论述,不在赘述。我这里要说的是拉美另一位文学大师德尔·帕索的长篇小说《帝国逸闻》,差不多也写了一百年的墨西哥近现代历史,写的是反抗异国统治的故事。作家把传统和现代手法融为一体来结构全书:单数的章节全是女主角的意识流,读来有如江河奔腾,滔滔不绝,其澎湃的思绪撞击读者心灵有如激流撞击江河堤岸。双数的章节悉数按传统的时间顺序法逐一写来,给人一种读信史的感受。这两种手法注于一书,其以人为本、以人的意识为本的百年历史被鲜活的呈现出来,给人看得见、摸得到的感受。《水乳大地》的作者把澜沧江流域滇藏大地一百年的沧桑变化,按每十年为一章来叙事,给人自然感和完整感。围绕数字"十"的活动在国人生活中时时碰到,小到个人,中到单位,大到国家,都喜欢用十年说事、做寿、搞庆典等。作者又坚决摆脱按时序铺排,把"世纪初"和"世纪末"作为头两章,接下来是"第一个十年—八十年代—二十年代—七十年代—三十年代—六十年代—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含'最后的晚餐')"。形式上呈现一种"远一近一次远一次近"的布局,很是新颖独特。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轮回式"结构法,蕴含着藏传佛教重轮回的意韵。这种结构法符合人们平时谈古论今时的自然性和随意性:或是由远及近、或是由近及远,都可以娓娓道来。澜沧江峡谷的神灵和这块大地上的生灵共同组成的生命的流动感、起伏感、段落感和质感,尽可感受其中。当然,读者也可以用自选阅读法,从第一个十年开始,依年代顺序,一直读到80年代和世纪末。我要说的是,不管是自然阅读法,还是自选阅读法,《水乳大地》的结构,既有拉美的神韵,而又有别于拉美﹣﹣它每一章都可作一个中篇小说读,每一节可作一个短篇小说看。这是中国青年作家范稳的一个创造,它整个儿打着"中国制造"的铭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四、对百年澜沧江峡谷情和爱的描写,是《水乳大地》格外动人的地方。</b></p><p class="ql-block">每当读到这些故事,我们会从心里叹道:藏族人、纳西人、康巴汉子和姑娘们真会爱!这种情和爱处处体现出藏民族和纳西民族的人性和文化个性,际会着时代风云:世纪初,在改朝换代的年代,野贡土司潇洒豪放的儿子扎西尼马和美艳绝伦的纳西姑娘阿美打破族规的爱,以及雪山殉情,撼天动地,凄艳哀婉;继而是卡瓦格博村藏族汉子独西和左盐田纳西族姑娘白玛拉珍像江水奔流般的爱,令人心旌摇荡;小学教师格桑卓玛和校长斯那农布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的爱,既甜蜜又苦涩;自由人洛桑拒绝了野贡土司家的招婿,毅然和农奴家姑娘央金卓玛大胆相爱发生在解放初期,其情爱令人陶醉,后来双双死难,表现出对叛乱者不屑与同的坚强人格,是勇敢者的爱。而失爱的康珠小姐,先是盾入教堂,继而服毒自尽,以示对野贡家族的抗议,读来凄切,使人同情。最为刻骨铭心的,是在风雨如磐的年代里,泽仁达娃对木芳至死不渝的爱,以及后来发生在教堂里的都伯修士对凯瑟琳的爱。《水乳大地》对他们双双坠入爱河时山摇地动、江水腾跳的描写(见该书第184-188页),有着挡不住的、沁人心脾的美感,与拉美文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如《百年孤独》中,布恩迪亚家族的男子汉,为了显示孔武有力以博得姑娘们的爱,而表演起用男根托举啤酒瓶动作的描写,《大埋伏》中对用温柔抚慰着拓荒者的姑娘们的阴部带有女阴崇拜般的描写,《爱情与阴影》中那对冒死获取到独裁政权罪证后的情侣,酣畅漓地做了一次爱以庆祝自己的胜利的描写,《弗洛尔和她的两个丈夫》中,弗洛尔死去的前夫一直恋着她,只要弗洛尔一做爱,他就飞在空中嘲笑第二任丈夫做爱技巧不行的描写,还有科塔萨尔、萨瓦托等大作家的相关描写等,无不浸透着美感,表现出拉美人狂放不拘的文化个性。人性相同,中国现当代作家在这方面的能力绝不逊于拉美作家。国情不同,拉美作家把它写得血脉贲张,且大幅展开,不求节制,而中国的作家们有所克制而已。还有一个不同的是,拉美作家既认定它们是作品文化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又特别注意保护此类文字。记得1988年,亚马多来华访问,对中国云南翻译出版他的《弗洛尔和她的两个丈夫》很是振奋。兴奋之余,他特别提了一个问题:中文本删没删书中有关性爱描写的文字?当得知没删,而是保留下来了时,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作家显得非常宽慰,连声称好。可见拉美作家是把情爱和性爱描写作为一部长篇小说重要躯体的一部分来看待。因为,如果作了删节,对于这部优秀长篇来说,就是伤筋动骨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作者为云南人民出版社编审)</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04年5月12日《大观周刊》(原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春城晚报》(复印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春城晚报》2004年年3月14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令人一读三叹的大作</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水乳大地》读后絮语</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刘存沛</span></p><p class="ql-block">《水乳大地》是一部久违了的长篇,一部我期待中的长篇。多少年来,我们一直在说:云南是出大作家、大作品的地方。这几乎成了中国文坛和云南文坛的共识。但多少年过去了,以我有限的视野,我心目中期待的大作品一直没有出现……就这样,我一直期待到猴年来临,我终于读到了期待中的、令我一读三叹的大作品,这就是云南作家范稳的《水乳大地》。它的出版,使我终于读到了期待中的大作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中国气派,拉美风格,是《水乳大地》的魅力所在。</b></p><p class="ql-block">由于职业的关系,我接触和钟爱拉美文学已十多年,阅读过近千万字的拉美文学作品。在无形的耳濡目染中,调高了我阅读长篇小说的口味,总希望中国能有如是品格的长篇小说出现。九年前,在北京香山的拉美文学会上,我听到接受媒体采访的西班牙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这样说:拉美文学有如大江大海,气势奔腾、博大;西葡文学如小溪小湖,玲珑别致、小巧。五年前,我读到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话,她说:当今世界最好的小说家在南美。此后三年间,我三度去了滇藏接壤的澜沧江流域旅行,澜沧江的闷热的深切河谷、卡瓦格博寒冷的明永冰川、藏传佛教庄严的寺院、藏族纳西族安详的村落和温馨的住家,我都零距离接触过。当我站在海拔4200米的雪山垭口远眺沿澜沧江西岸南北一字排开的十余座雪峰消失于天际时,当我深情地眺望这块充满野性的苍茫大地时,我总会想,要是用长篇小说来表现这块雄奇的大地,它该是一部怎样的小说呢?大气,大开大合,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等,恐怕是少不了的元素,更确切地说,它该有我大中国的泱泱气派,有拉美文学大江大海般气势奔腾、博大的气势。令人欣喜的是,我的这个期待,由青年作家范稳给实现了。在阅读《水乳大地》的过程中,我一次次获得了品味拉美长篇小说般的快感。我脑中不时会闪现出这些年来阅读《百年孤独》《佩得罗·巴拉莫》《小径分叉的花园》《英雄与坟墓》《跳房子》《帝国逸闻》《大埋伏》以及《弗洛尔和她的两个丈夫》等作品时获得的那种大气流沛的感受,一种心胸充实的快感。可以毫不置疑地说,《水乳大地》是一部具有魔幻现实主义和结构现实主义风格的长篇小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水乳大地》中最有魅力的是宗教的故事和盐的故事——通过它们,作者触摸到了滇藏接壤大地的脉搏。</b></p><p class="ql-block">《水乳大地》让我对这块大地终于有了鲜活的人类文化学般的认识和感受,让我知道了在澜沧江流域滇藏大地的百年历史中,宗教是当地民族的不可缺少的精神营养,盐是当地民族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黄金般的物品。宗教和盐,对于在这块大地上生活的藏民族和纳西民族来说,有如水和乳一般,须臾不可离开。作品围绕着宗教和盐展开的或善良、或邪恶的活动、争斗的描写,无不指向藏民族、纳西民族的生存、繁衍、兴盛和发展。神奇的藏传佛教和外来宗教碰撞、争斗、相容的故事,反映出的是藏民族和纳西民族的精神生活和精神境界的执着和兼容;迷人的左盐田、右盐田的兴衰故事,折射出的是藏民族和纳西民族的生存轨迹。透过这两类故事,我们可以认知,在卡瓦格博万古悠悠、俯视千载的滇藏大地上,一百年来,是谁在主沉浮?谁又是怎样主沉浮的?进而感知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人的身心的和谐是何等的重要。因为,这如水乳交融般的和谐,是人类得以生存、发展、进步的动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水乳大地》大开大合的结构与滇西北大起大落的大地山川的生长气势相匹配。</b></p><p class="ql-block">大开大合的结构,有如澜沧江卡瓦格博一带深切河谷的地理地貌,一个高高在上,耸入云天,一个深深切开大地,汹涌奔流。澜沧江与怒江、金沙江一道,相约着自北向南奔流,而不像黄河、长江以及中华大地的其他江河一样一气向东流。似乎是此等不同凡响上天构造,昭示着范稳坚定不移地采用现在这种打破陈规、标新立异的非时序结构来写《水乳大地》。这种结构造诣,有着拉美作家的神韵,又不同于拉美作家而独立存在。在时空的处理上,在人和事件的描写上,《水乳大地》立足于历史和现实,又不让其成为羁绊,展开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一路写来,酣畅淋漓,格外迷人、揪人。此等手法,使作品的文学含金量大增。仔细想想,也只有神奇的滇藏大地才配得上使用此等手法。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要说,一方水土还会、还应养出一方相应的文。从这个意义上讲,《水乳大地》该是圣洁的卡瓦格博和美丽的缅茨姆以及滔滔的澜沧江的乳汁哺育出来的。也就是说,"云南是出大作家、大作品的地方"这句话在此终于得到了体现(尽管范稳现在还不需被称为大作家)。</p><p class="ql-block">《水乳大地》是作家范稳的文学涅槃。前些年,我和文学出版界的几个朋友经常拿范稳发表于上个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作品串起来说事……我这里要说的,一、是范稳没有到处乱跑,多少年来,他一次次,跑的是滇藏线,跑西藏,跑香格里拉,跑茶马古道,跑藏传佛教的寺院,结识的是佛爷、喇嘛和以及藏族、纳西族村民和马哥头,让自己的生活体验到位;二是范稳研读了大量的藏传佛教和东巴教典籍,大大充实了宗教文化知识;三是范稳善于更新自我,与时俱进,不满足既有的创作成果,不像有的人因披了件作家的外衣而裹足不前。他不迷恋都市题材,认定这不是云南作家的强项。在我看来,写于八九十年代的那些作品,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创作《水乳大地》的热身运动而已。他不浮不躁,不凑热闹,不赶时髦,走的是一条坚实的路。这在当今,是很难能可贵的了。中国文坛需要这样的作家,云南文坛需要这样的作家,我们需要这样的作家。</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附录</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在精神世界的被岸》,是才貌双全的忘年交朋友海惠的一篇评论《水乳大地》的佳作,发表于2004年5月16日的《齐鲁晚报》。当年,余将其与本人的那两篇书评一并收藏于书架,而今既然同时找到,便同时今其进入此美篇,见贤思齐,何乐不为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齐鲁晚报》(复印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齐鲁晚报》2004年5月16日C6版</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精神世界的彼岸</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海惠</span></p><p class="ql-block">五年前,作为当时在全国颇有影响、由云南人民出版社策划组织的走进西藏活动的作家之一,范稳第一次涉足了那片神秘的土地。从此他与西藏便有了不解之缘,从此他的文学道路便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那个写《男人辛苦》《回归温柔》的范稳,那个写《山城教父》《清官海瑞》的范稳,这几年却频繁地往西藏跑,往云南迪庆州与西藏交界的藏区跑,仿佛是魂牵梦萦、挥之不去的神灵的力量;仿佛是西藏的阳光诱惑着他的视野;仿佛澜沧江奔腾的呼唤,促使他不断地搜寻着那片土地被时光掩埋了的哀伤的历史。大量的旅行笔记,文化散文,记录着他浪迹的脚步和视野中的西藏。直到2003年的冬天,当倾注了他五年思考和心血的长篇小说《水乳大地》终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重点推出,我终于明白了范稳一次次义无反顾地奔向西藏的原因,因为在这部作品中,他触摸到了西藏的灵魂,同样,他倾注了自己强烈而深邃的情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读《水乳大地》时,我会想起阿来的《尘埃落定》,并把它重读一遍。曾经在文坛引起强烈轰动的《尘埃落定》,以其独特新颖的视角和流动的激情,展现了康巴藏区土司制度的浪漫和神奇。而范稳则以全新而宽广的知识、智慧和激情,以他对各种宗教深刻的理解和包容,对大地和人性、苦难和命运饱含的悲悯和同情,展现了西藏东部澜沧江两岸宗教发展的百年画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范稳在这部作品开头的题记中引用了著名宗教学家马克斯·缪勒的一句话:谁如果只知道一种宗教,他对宗教就一无所知。在这部弥漫着强烈的宗教精神的作品中,他给我们留下了一系列活生生的人物形象:雄心勃勃企图让上帝的光芒照耀西藏的杜朗迪神父,他的狂热、自负和野心,导致了藏传佛教和天主教的冲突,他也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沙利士神父的隐忍、执着、虔诚、仁爱和宽厚,使他在孤独无援的崇山峻岭中奇迹般地开拓出他信仰的宗教,使一种朦胧而遥远的爱从此在峡谷中涌动。他认为因为信仰不同而发生的战争,是对信仰本身的最大讽刺。对多神教的尊重和包容,使他成为上帝真正的使者。在那些缓慢而艰难的岁月里,他同时成为隐居在深山里的学者,在古老神奇的东巴象形文字中冥思苦想。而那个孤独、忧郁、面色阴沉,对上帝的事业充满绝望和迷茫的巴勃神父,始终没有在西藏找到生活的乐趣和信仰的归宿,最后连同生命一起消失在峡谷的风中。在澜沧江的另一边,在阴冷黑暗的山洞和寺庙幽暗潮湿的房间中独处苦修,长达生命中的一半时光的五世让迥活佛,在寂寞、苦难的时光中,像所有德行高深的僧人一样,把一切苦难当做成佛的必然之路。而生活在没有梦的岁月中,医术精湛的六世让避活佛,在残酷的浩劫后,却神奇地让文革时夷为废墟的寺庙梦一般重新耸立在雪山下。在峡谷的传奇人物中,康巴部落中曾经叱咤风云,威力无穷,充当过抢人的巨匪、报世仇时毫不手软的杀手、杀人掠妻的温柔丈夫、被追赶的魔鬼、皈依的喇嘛、沉默的父亲的泽仁达娃,他命运中的无数奇特的身份,使他成为这部作品中最复杂、最丰满、让人回味无穷的人物形象。而泽仁达娃的妻子木芳,却在痛苦的自我中被上帝的手拉住,成为教堂里经历了无数沧桑巨变的世纪老人凯瑟琳。一个个丰富多彩的人物的塑造,给我们的阅读带来魅力无穷的空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世纪苦难的史诗,却又充满着神灵世界美好的梦想。范稳小心而温婉地触摸着一个世纪的历史,安抚着一个特殊地域美丽而伤感的创伤,诉说着漫长时光中的主人公们命运的沉落。他的叙说是缓慢的,沉重的,却隐藏着无可节制的奔涌的激情,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温暖和慈悲。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们的内心会被轻轻牵动,我们会慢慢进入一本书的精神深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