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鞭炮

岱下搂柴老人

　　小时候过年，我们最希望得到一挂鞭炮拿到街上去放，这是男孩子向女孩子炫耀实力的契机。一个鞭炮在手中点燃后高高抛向空中炸响看姑娘们捂着耳朵缩着脖子惊叫，男孩子便可享受到莫可名状的快意。这时往往更有男孩子心里不服，把鞭炮捏在手中点燃后，不抛出，头一扭，鞭炮竟在手中炸响，然后若无其事地拍拍手，对同伴笑笑：“没事儿，没事儿！”眼神儿却偷偷瞅姑娘们还未从惊悸中回过神的模样儿，其心情大约和夺得世界冠军的运动员接受人们的欢呼差不多。

我生性胆小，记得上学前竟不敢放鞭炮，往往是跑到一边，将鞭炮捻儿揪下来，口撕牙咬地将鞭炮顶端撕开，露出黑黑的炮药，然后放倒于地，再用燃着的香头点燃那炮药。“哧——”炮药燃着了，窜出一股短暂的火苗，像小小的礼花。这是处理不响鞭炮的做法，好端端的鞭炮这样玩，这就是一种糟践，要受人耻笑的。

我清楚记得我敢于放鞭炮，是刚上小学那年年假里给姑拜年叩头，姑赏我一挂三十响的鞭炮，我便邀小伙伴二旦、小栓一块放。于是二旦踊跃趴在地上吹掉浮土，吐一口唾沫，让鞭炮直立粘在地上。因为鞭炮是我的，就由我先放。我划着火柴去点那捻儿，却又担心跑不及被鞭炮崩手，哆哆嗦嗦，一连划了两根都未能点燃，还紧张得出了一头汗，让二旦、小栓着实耻笑了一番。还是二旦胆大，一根火柴就点燃了，于是我们三人捂着耳朵连滚带爬跑出十多步，还未听到响声，回头一看，鞭炮立在原地，捻儿好像灭了。我们的手慢慢从耳朵上拿下来，突然那捻儿“刺溜”一亮，我们还没来得及再把手放到耳朵上，“当！”鞭炮响了！“响了！响了！”我们欢呼着跑回去看那鞭炮响过散落的纸屑。

受了这次的鼓舞，我和小栓也各点燃了一个鞭炮，且都非常成功！心里那高兴劲儿，就像一下子站到了大孩子行列，可以傲视那些拖鼻涕只会点上“滴滴金”满街跑的小小子了。总结的经验是只要大胆就行，而且认为我们这样放也太小儿科了，应该像大孩子那样用手拿着点燃，然后扔到天上，让它在天上响。这次是小栓开头儿，把一个鞭炮拿在手，扭过头去则身把捏着的鞭炮屁股的手尽量伸出去，哆哆嗦嗦的，我过去连划三根火柴才点着鞭炮捻儿，说声“着了！”我还未跨出一步，小栓已条件反射般将鞭炮扔了出去。然而鞭炮并未在空中炸响，而是落在地上翻了几个跟斗，再也没有声息了。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才蹑手蹑脚向那鞭炮聚拢，到跟前一看，原来捻儿燃到半截就摔灭了。一顿相互指责后，重新开始。这次由二旦放我来点。二旦确乎胆大，他竟大睁着双眼看我去点那捻儿，一见点着了，从容使足劲儿往空中扔去，只见那鞭炮捻儿“刺刺”冒着火星儿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儿向下落去。就在我们提心吊胆的时候，鞭炮在接近地面的当儿炸响了——“当！”我们又是一阵狂欢。

这一天我们三人玩疯了。我们放鞭炮的胆量和技巧也有极大提高，能眼睁睁看那鞭炮捻儿燃到半截再扔出去，几乎可以准确把握鞭炮在什么高度炸响！于是我们又有点耻笑那些高出我们一头的大孩子放鞭炮时的矜持样儿——这有什么值得显摆的？我们也会！

一直玩到傍晚，口袋里只剩下两个鞭炮——包括摔灭的半截捻儿的。如果放不完，大概这天晚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的。二旦果断勇敢地把那个半截捻儿的放了，最后一个当然由我来放了。这个鞭炮似乎特别好，用手捏捏特“瓷实”，捻儿粗实，凭我们这天积累的经验看，在鞭炮应该特响，但这捻儿当属“急捻儿”，点燃后很快就响。我要把最后这个鞭炮放出我们的最高水平！鞭炮捻儿往燃烧的火柴上一凑，立即“刺刺溜溜”冒火星儿，我估计燃到了一半，迅疾把捏鞭炮的手向下一沉，然后奋力向上扬起，准备把鞭炮高高抛向空中，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鞭炮还未出手竟响了！立时，我的小手掌变成了黑的，感觉又麻又木，紧接着又麻又疼，之后是疼得像满手攥着一个红火碳儿。终于，我张开嘴巴哭了，且声音很大，慌得二旦小栓全没了主张，脸儿吓得煞白。母亲和姐姐听到我的哭声，慌作一团地跑出来，一迭声地问：“怎么啦？怎么啦？”我无暇回答，满脸的泪水，鼻涕也过了“河”。二旦小栓吓得结结巴巴地说：“他，他，放鞭炮……”最终也没说明白，可怜兮兮地往人缝里躲，然后趁乱溜之大吉。

母亲一边撩起围裙为我擦泪擦鼻涕，一边咬牙切齿地数落：“小祖宗，知道你一天不着家门，非闯祸不可！”姐姐则拿着我的手，又是吹又是抚，安慰我：“不要紧，一会儿就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这天晚上，我的手肿得像小馒头似的，火辣辣地疼。母亲和姐姐一会用酱油给我擦，一会用浓盐水给我洗，可我感觉还是疼。我不知道姐姐说的“一会儿”到底是多长时间，而且我也琢磨不透那些大孩子为什么手捏鞭炮放却崩不了手？唉，一天都在高兴之中，可没高兴完就来了祸事。我躺在床上疼得睡不着觉，就想，如果最后这次自己不逞能，也许就没有这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