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钱的尴尬

竹马

我不知道当今社会对于穷人这个定义是如何下的，也不知道穷人生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水准，我只觉得，在我所处的人群里，我时常经济窘迫，我和我的钱捉襟见肘，很有点像站在鲁镇小酒馆门前的孔乙己，手里拿着一小碟茴香豆说：“多乎哉，不多也”。所以我断定，我是个穷人 。

我从来没有过多余的钱，更谈不上积蓄。时常看到衣冠楚楚的人，从上衣兜里掏出真皮之类的钱夹，展开，从中抽出一沓百元大票，“叭叭”点钱的清脆、绕梁之音，真好，那种从容、潇洒的举止让人羡慕不已。

看来钱真是好东西。于是我暗下决心攒钱，攒足了钱，好改变自己落魄、寒酸、内敛、拘谨、压抑的心理，舒展自己愁苦、凄楚的面容；换一种活法，作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攒钱无外乎是把稿费、单位工资外的奖金及帮人写作所得到的报酬积累在一起，多则上百元，少则几十元。攒钱要有个钱包，但绝对不是什么真皮的了，只是用工作证替代就可以了。因为真皮夹一定要鼓才好看；二来真皮钱夹也太显眼，似乎已经很有钱，失去了攒钱的那种艰苦、小心谨慎劲。

尽管钱攒得很辛苦，终于还是攒足了可以做一件事情的钱。比如带老婆孩子去外旅游，为妻子买一件礼物，给自己做一套漂亮的装之类。于是试探着问曾多次抱怨结婚时连个戒指都没有的妻子，有没有时间去商场，妻子说：“和你个穷鬼逛什么商场，哪有那份闲情逸致。”给我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好不容易培育起来的奢侈富豪之气、凛然大丈夫之气顿时烟消云散，剩下的是个小瘪三的感觉。

我为自己这种天真和投入所可怜。这是一个金钱至上的时代，像我这样小心算计，唯唯诺诺，完全是上个世纪契克夫笔下的小市民形象，有类似于一条金项链似的荒唐。

细一想来，攒的钱也不是自己的，稿费里有编辑的汗水，得表示表示吧，获奖是大家捧场的结果，得乐一乐吧。于是，请上朋友张三、李四、王五诸位，薄菜劣酒一番，然后打开工作证将钱付出，这才又看到工作证上自己身无分文的一脸凄苦像。工作证攒钱有个好处，当你的钱花光时，你马上又和自己打了个照面，看到工作证上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彼此心照不宣，嘴角上流露出不屑和讥讽的表情。

我的钱始终没有攒到工作证装不下的程度，也没有把前边攒的和后边攒的摞成一沓放进真皮夹里。每次工作证上的照片和我打过招呼之后，我就要过一段紧日子，深居寡出，慢慢养出些血气来，我又看不到自己是谁。

钱在工作证里，曾被妻子换洗衣服时发现，只好谎称是公款蒙混过关。工作证里的钱一曝光，在妻子面前像做错了什么事，攒钱的妙处荡然无存。不久，听说有卖装钱的皮带的，遂买下一条，把钱装进皮带拉锁里。七岁女儿见皮带头雕虫刻物好看，又见皮带上有拉锁，便打开看，于是乎真相大白。小女儿把皮带里的钱，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拿给妈妈看，皮带攒钱的方案便夭折了。其实，皮带装钱本身就不是穷鬼干的事，装钱皮带是给有钱人设计的，出门在外，钱又多，放在外面不安全。而我攒的钱总是少如茴香豆之数，装进拿出极不方便，也不雅观，真有用处时，更显出其卑琐、土气的瘪三相，庆幸自己皮带攒钱也没能坚持下去。

其实，攒钱很少是为自己攒的，比如结婚时，自己大包大揽地把收来的礼金交了婚宴款，婚后便不停地还债，对妻子欠下一笔债；恋爱时，请妻子下馆子，没有摆出气吞山河的气派，让妻子扫兴，遂又欠下一笔债；结婚后，生活始终拮据，怎也没能给妻子买个金银饰品之类，遂又欠下一笔债。一笔一笔感情债总也还不起，债越欠越多，只好偷偷攒钱，以便在某一日送与妻子，换来欢心。现在看来，这愿望总也实现不了，妻子也就不抱希望了。因为每当钱攒够一花时，父母身体不好了，孩子要买书了，过节了，朋友庆贺生日了等等，得一一拨款项支出。至于自己的老婆，想夫妻自家人，不花钱也不会挑礼，挑礼也是说说而已，认真不了。

由此明白，钱不是攒的。你看哪个大款带着小蜜出入酒吧是从皮带或工作证里拿钱的?你问问哪个站在名牌专柜前购买皮尔卡丹的人是攒了一年的钱，今天才来的?原来还想等攒足了钱，我也穿上一身名牌，出门打的，请客下馆子。妻子再挖苦我，就出去找个情人，证明一下自己，也不是不潇洒。现在看起来，这只是一个穷人对金钱的梦想。

后来，我换了一个攒钱的办法，出国打劳务、卖苦力。这样钱攒的能快些、多些，因为我感到经济时代钱的重要性以及自己在金钱面前的紧迫局促。可以说，没有钱，你的骨子里都冒凉气，生命的尊严在生活的压力面前显得十分狼狈。可金钱似乎在捉弄我，总是在远离我的地方招手，当我跑过去，那只是一个泡影，出国原来是一个骗局。

“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句早让人说烂了的话，我终于得到了启发。曾多次报考有关部门，总是不能如意，别人问送钱了没有，我摇头。我始终不相信钱是万能的，但在经济年代里，身无分文的我，对自己的能力越来越产生怀疑。前数日，看中央台读书时间介绍新书排行榜，排在榜首的就是《金钱论》，我想有必要找来读一读了。

眼下，城市里私家车疯涌，商品住房走俏，大街上流光溢彩，过往的行人个个珠光宝气，让我感到仿佛隔世的感觉。我想，穷人无疑有两个特点：一是没有阔绰的住房，二是没有积蓄款。不言而喻，我是新时代里地地道道的穷人啦。

穷人也得活着，活着就要有自己的活法，否则在大把大把花钱的日子里，心不平，气不和，岂不痛哉。每月几张钞票在工作证里掖来藏去，如若再看到自己小心谨慎的几个钱，在别人手里随意成了抛给小姐的小费；或者成为朋友腰间的一条皮带，岂不眼晕而倒。可见，穷人要有一种自己的活法很重要。我活着就得攒钱，而且只用工作证攒钱，攒一些仅能维持生活应酬的钱。如果有一天工作证丢失了，那就说明生活又将进入一个新阶段了，喜乎、悲乎莫测，能不能再想出什么新的攒钱办法，那是以后的事了。

通过攒钱，我懂得这样一个道理，我和我的钱是情人关系，彼此向往，却又不能互相拥有，但时常唤起渴望和激动。通常需要培养好长时间感情，才能亢奋一次，然后萎顿、消失，总也不能像妻子那样永远伴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