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梦（小说）

追梦的云

孟爹和老伴被儿媳陪同去北京旅游，拼团。还有刚放寒假的大孙子。

儿媳的年假必须在年内休完，跨年作废，这就是他们一行四人在不合时宜的寒冬，从湖南去北方的理由。

早一个星期儿媳就每天都在做准备，什么时候想起什么了，立即就要做到，免得到时候忘记，误了大事。要多穿衣，不是一般的多穿，必须要厚实的羽绒服。要戴帽子，在南方可以不戴，北方可是滴水成冰啊。还有手套、厚实的袜子、护手护脸霜千万不能忘记等等，来回一共六天，好像要去一年。

“哪怕一个小时，也经不起北方的冻！”她考虑得严重而细致。陪两个上了七十岁的老人和不满12岁的儿子，无形中对自已有一种说不清的压力。其实她本可以只带儿子去就行了，两个老人一直说他们九十年代就去过北京，没必要再去，但儿媳还是坚持着。

她是个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的女人。她觉得两位老人虽然上年纪了，但耳聪目明，手脚轻捷，她可从来没有把他们看做行动不便的老人。她恍惚觉得两位老人一直就是这样，从容貌到肢体到思维，还有与家人的融洽程度，许多年过去，还是先前那个样子。她不愿意像一般人将老人当包袱。

“去嘛，一起嘛，北京三十年的变化蛮大的，去了可能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哩。”

“孙子要你们去呢，是吧？”

她向身边的儿子示意，孙子当然希望爷爷奶奶去，“必须的！”孙子严肃而坚定，做作的大人相令人怜爱。

“要说去过，我也去过。北京去多少次也不嫌多。”

儿媳这话让孟爹觉得有理。老伴也去过，大约是孟爹九十年代去过后的第二年吧。他见老伴没有再推辞，知道她还是想去的，于是也就不说什么。他觉得自已随便怎样都行，就是不能让老伴心里过不去。几十年在一起，老伴没有别的特长和爱好，操心家里的一日三餐和全家事务，让他和家人享受生活的舒适和满足。据他的观察，只要有机会让她放下手里的操持，陪她出去走走，她就眼里放光，情结活跃。他于是很高兴儿媳的这次安排。

据说国内航班要提前两个小时进机场，他们一行四人提前两个半小时出发，见到全程陪同的导游小吴时，小吴一人站立在候机大厅的一小块空地上，手里擎着一面绿色三角小旗，像一位兵马大元帅，正在召集麾下的千军万马。孟爹一家四个最先到达。一问，知道这次拼团的共26个游客。据说还算是拼得比较多的。

孟爹找地方坐下。他不想多打听，一切让儿媳去处理，儿媳事无巨细都会安排好。老伴跟他坐下，却不安闲，从背包里找东西吃，问孙子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孙子什么也不想吃。孙子有点低烧，一改平日的顽皮打闹，沉静得有点可怜。

孟爹跟孙子开过玩笑：“既然发烧，你就别去，我们三个人去算了。”孙子知道是逗他，稍稍的做个鬼脸：“你们三个人早就去过，要不去，也是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

“我们不去，你一个人去？你发烧谁管你？你从来没离开过我们，你能一个人去？”

“发烧算什么！一个人算什么！要不我们试试？”

孟爹不可能让孙子试试，他只是在说话上试试孙子的气魄和胆略。这次旅游确实是以孙子为主，其他三人都是陪同。三个人，两代人，陪一个第三代，责无旁贷，心甘情愿。他妈妈说：“孩子小学要毕业了，是应该带他去北京走一走，看看天安门，瞻仰毛主席，还有升国旗，故宫博物馆。要在他心里埋下热爱的种子。”

飞机上，孟爹的座位靠着舷窗，身边的两个位子坐了两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一坐下就天南海北聊起来。后来，年轻一点的向孟爹俯下身子，将硕大的脑袋塞住窗口，一张大脸似乎粘贴住窄小的玻璃，孟爹眼前顿时一暗。孟爹有点厌恶地白了这人一眼：怎么能这样呢？真像个孩子，飞机窗外的景色与窗内的一样并无变化，值得这样肆无忌惮吗？

男子一边看，一边说：“我没有坐过飞机，这是第一次。”孟爹有点谅解他。无论是飞机在跑道上飞驰，还是腾空而起，孟爹都让他的脸塞住小窗口。孟爹挺腰向后靠，腾出更大空间，让他看个够。但男子觉得即便这样，也不能过瘾，竟然提出要与孟爹换位子：“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你与我换个位吧。”孟爹当然不想与他换。他的位在三个人的中间，谁愿意夹在两个人中间坐？但孟爹看着那一张大大咧咧，还有一点楞和一点狡的脸，心里叹口气，无奈的点头，却提出让他们俩一同移过来，自已坐最外面的那个位。坐最外面那个位的男子戴一副有几个圆圈的高度近视眼镜，看手机几乎贴近鼻子，神态稳健，两眼直视，似乎目空无人。听了孟爹的要求，眼镜男也重重地点头。愣男简直笑开花。

空间狭小，三个人都站到走廊上换位。愣男大约想要在靠窗的位坐得久一点，去机头方向打开水，眼镜男急忙坐到窗位，待愣男来时，不管他怎样招手要他让出来，前者也不理会。他无奈地摇头，也不坐中间的位，踱往别的地方，去寻找能看往窗外的空位。

第六天返回，在地铁上，孟爹又与他俩坐在一起，这时他们成了熟人，孟爹打趣他们：

“返回的飞机上，你们坐的座位在窗口吗？”

两个人直摇头，笑嘻嘻地：

“没有没有！”

孟爹说：“真遗憾。”

老伴说：“你这两人真有意思，是兄弟吗？”

他们俩直摇头：“不是不是！”

“我怎么看你们真的很相像啊！”他们俩对视一眼，憨憨地笑。

“小吴导游还有意思些，她叫我们俩熊大熊二。嘿嘿！”

孟爹他们一听就猛烈的笑起来，这两个昵称真是妙手偶得啊，小吴导游有才华呀。看他俩的表情，不是对这昵称恼火，而是高兴，孟爹对他们竖起大拇指：

“你们怎么不早点向我们公布，称呼你们可就简单了。现在要分手了，没机会叫你们这么美好的名字了。”

飞机并没有直接降落北京，而是天津，也许落在后者比前者的旅游成本要低些。大巴车在机场外候着，拉我们去住宿的地方。此时已是下午近七点。待大家都找座位坐下，导游小吴站起，对大家说了一通这次拼团游的基本情况，说她只是长沙这边旅游公司派出全程陪同的工作人员，说不上导游，到北京后一切听北京导游的。一个眼睛鼓出，灼灼有神，面有横肉的高大男子，大着嗓门责问：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全程陪同，怎么陪同啊！”近乎要给小吴姑娘下马威。

小吴站在车内暗黄色灯光下，望着这个强势发问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回答。熊大和熊二坐在最后一排，其实前面还有座位，他们觉得最后一排自在些吧。这时熊二大着嗓门叫道：

“听北京导游的好呀。哎，小吴，北京导游是美女还是帅哥？”

回答是美女，熊二嘻嘻的笑道：

“是美女好呀，我还没见过北京的美女呢。北京美女一定比我们长沙的漂亮。”全车厢的人都大笑起来。

小吴发呆的神态得到缓解，就像正在做梦被唤醒。车厢里活跃起来。鼓眼睛的狠哥慢悠悠转过脖子，望了后排一眼，不知他看见了熊大熊二还是没看见，转回脑袋，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天大巴向北京城内驶去，半路上来的北京导游可不是善茬，一口漂亮而锐利的北方普通话，在车厢里响亮着，近三十个听众鸦雀无声。她说她姓章，文章的章，“叫我章导好了。你们都是湖南来的客人，北京欢迎你们！”孟爹想，这个北京妞虽然并不比长沙来的吴导漂亮，但说话杠杠的！她说旅游就是从自已熟悉的地方去不熟悉的地方，去干什么呢？去看，去吃，去玩，后一个字最重要，玩。玩是不是要用钱？所以能够出来玩的人都是有钱人，是贵族，是皇帝，你们都是有钱人。北京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别到时候说没有钱，这里嫌贵，那里不想去，这就不是来北京的初衷了。她话说得快，说得响，说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没有反驳余地。她还抬出尚方宝剑，说国家要拉动经济，怎么拉动？旅游就是最好的拉动，老百姓要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流动，像你们这样，到北京来流动，越流动越有钱，不流动就是死水。要高高兴兴用钱，开开心心玩耍。

她话说到这里，伸出手来，要大家保持愉悦心情，面带微笑交钱，套餐三大内容，一是上天安门城楼，二是观看精彩的奥运节目，三是飞越长城（怎么飞越不知道）一共298元。这钱不在总费用之内。一车的人呆若木鸡，鸦雀无声。这个导游怎么啦？一上来就要大家掏钱，在旅行社报名交钱时也没讲还要另交这笔钱呀。孟爹默默计算，他们一家老少四人，1200元，还可以找回8元。身边的老伴悄悄对他说，用你手机付款吧，我知道你手机里有钱。孟爹点点头。别人能交，他也能交。坐在前排的儿媳转过头来，问：“去吗？”意思是去就交钱，不去不交钱。孟爹一时不好回答，模糊道：“我来刷手机吧。”“爸，你别管！”老伴插进来：“让你爸付款，他手机里有钱。”儿媳作色：“那就回去算了！”孟爹与老伴不好作声。

章导从前面开始收钱，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都一声不吭的如数交钱，但是第四个坐着不动，只动嘴唇，而且语气凌厉：“我只去天安门城楼，别的地方不去！”“这是套餐，别的地方不去，天安门城楼也别想去！”后排的熊大瓮声瓮气一字一句：“什么是套餐？这又不是吃饭，吃饭也不能一餐套一餐嘛。”他说话看似不费力，一车厢却都听得清楚。熊二跟着嘻嘻的笑，笑的声音比熊大说话的声音都大。

一个娇小身躯的女人轻轻地跟了一句：“你态度好一点嘛！”章导立即高扬起头：“什么？说我态度不好？我说什么了？你们说，这三个地方究竟去还是不去？你也不去？你也不去？”她接连问了后面几个，几个人都不作声。“好，既然你们都不去，那就不去吧，前面几个交了钱的，也退给你们。”转过身，将钱一一退了。被退钱的人如前一样，默不做声。但是章导并不罢休，占据着车厢前面的位子，挺直着身，反反复复解释她的态度，“我是北方人，说话直来直去，不比你们南方人，说一句，要转两三个弯。这么一点钱都不出，您们的旅游费那么低，还机来机去的，我们公司可是亏大了！现在全国经济下滑，我们旅游公司也要吃饭。”她像个怨妇，反反复复数落。她不感觉自己讨厌，总以为自己表达不够。她要一直说下去，说到能够达到目的为止。

跟妈紧挨着坐的孙子回过头来问：“爷爷，天安门城楼真的不去了？不去天安门城楼，我们还来北京干什么？”爷爷用手指捅捅他：“别作声，能去的，我们先看戏。”孙子明白了，送给爷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过身子去。

大约发挥了半个多小时，章导还不感觉疲倦。那个娇小的女人斜躺在坐椅的靠背，半眯着眼睛，进入半睡眠状态，竭尽全力要挽回损失的章导，似乎与她毫无关系。大约是实在难以忍受，终于坐直身子，轻轻的说了第二句：

“湖南的吴导游，我们要求北京换导游。”

北京的章导更是怒不可遏，立即掏出手机：

“想换导游吗？好，我与公司联系，立即给你们换。我是真不想给你们做导游，真不想带你们的队，赚不到钱还要受委屈。”

她在手机里不知道与什么人说话，而且打开免提，让我们全车的人都能听到。她停了手机，说公司同意换导游。全车厢依然默不作声，就像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巴车自说自话。

颐和园到了，大家下车，章导站在大坪里不作安排，26个游客如散开一天的星星，各自徘徊，焦急地等待安排进园游览。大家愤怒的神色挂在脸上，看她一个女人，又不忍心指责。孟爹说，大家不要急，也不要闹，总会有人来管事的。只不过大坪里的风真冷，无论你穿了多少衣，也像脱光了站在寒风里吹，特别是脖子和袖口，是冷风最喜欢钻的空子。孟爹冷眼看章导，却像没事人一样走来走去。他说：“我得去找她说说。”老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不准你去。你一个老头子，脾气又大，血压也高，吵起来收不得场。”孟爹拼命挣脱，走过去。章导身边已经围了好些人，劝她新导游没来，暂且组织大家进去，下午替代她的导游来了再说。好说歹说，她才去办了手续，带大家进去。

冬天游园，感受不出诗情画意，即便是颐和园这样天下闻名的园子。但是亭台楼阁依旧，昆明湖烟波浩荡，寒风从水面掠过，惊起一片活泼泼的水花，说是大海的一角也行，说是湖泊的广大也行，如洞庭湖，杭州西湖。一些没有地理知识的人视为平常，以为这样的湖在全国有许多，却不知这是独一无二的皇家园林，大气磅礴，富贵豪华。到处是精致玲珑的古建筑，唯独这一片昆明湖水，占据整个颐和园面积的四分之三，而颐和园比故宫大了四倍。前者为290万平方米，后者仅72万平方米。站在昆明湖岸边，一片无际的水域，据说是人工开凿和扩展，不得不为皇家的气势和力量惊叹。挖出的土方堆成湖边高耸的万寿山，山顶再建一座美轮美奂的万寿亭，站在万寿亭上打眼一望，三座神岛：南湖岛、镜阁岛、藻鉴堂岛，真如同苍茫大海上三仙岛的缩影，感觉瑞气氤氲，千姿百态，无数的神仙在云雾中遨游，也许就有慈禧太后和她的一众大官们吧。但是认真的看一看，其中即便有无数神仙，也不应该有慈禧一众。这个老妖婆害苦了中华民族，她只能在这里做她活着时候的神仙，死了就无影无踪了。她活着时龟缩在这个园子里，即便园子宽广得找不着来路，寻不着去路，也只能自得其乐，做一只可怜的寄生虫，她还有我们这样来去自由，像大海里一条鱼，不引人注意，也不注意人，却看尽人间风光。孟爹一边沿着湖岸走，一边在心里发着感慨。

园子里还是有许多的游客，或是一个旅游团队，或是三个一堆，五个一群，或是一个两个的行走，不过全都承受着湖面刮过来的寒风压迫，瑟缩着身子，身上的热气被寒气挤兑，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人间仙境，想要把园子里神奇的陈设和景物在心里牢牢刻下图画，永远的去做美丽的回忆。游人再多，也感觉不多。颐和园太大了。其实颐和园的游览是不分淡季旺季的，人们却认为这时候是旅游淡季，没有旺季的人多。说是淡季，是气候太冷，而又不是节假日，人们都要上班，不过只要得閑，例如春节，天气还是冷的，游览的人一簇一簇，像牡丹花瓣，人挤人，挤不开，难道那就是旺季？是春季还是夏季？所以对于颐和园，用旺季和淡季都不恰当。

孟爹在天下第一长廊从始走到终，一个人，不管不顾，快步向前，眼光如电，上下左右扫描，来不及多想，比走马观花还要快，因为导游限定了时间，跟家人们也没打招呼。长廊728米长，273间，548柱，曲折多彩，富丽堂皇。廊檐下，亭柱上，画了14000幅画，花鸟虫鱼、山水亭榭、四大名著传统故事等等，谁能看得完，欣赏得尽？孟爹三十年前来过一次，几乎脑海里不存在多少印记，虽然似曾相识，却也相违日久，这次的兴趣不减当年。

当天下午，登上大巴车的导游不再姓章，而是姓伍，一个胖胖的，满脸亲切微笑的男子。小章说过，我会换一个新导游来，一个胖子。果然应了她那句话。胖子好不好呢？以她赌气的口气，好像并不好，至少比她不好，你看，你们不喜欢我，要把我换下去，那就来个胖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孟爹就是这样理解的，因此在心里就觉得是个报应，新来的胖子一定比章导还差的角色。及至见到，怎么也与想像的不符，伍导亲切有趣。他满有兴趣的听伍导讲话。伍导脸上的笑容一直不离开，就像他从妈妈的肚子里带来的，而不是修炼的。他说湖南的客人们好！我最喜欢带湖南的客人，湖南是毛主席的家乡，你们就是毛主席的老乡。来北京旅游，北京文化古迹多，但还是比不上西安的文化底蕴，但人们就是喜欢来北京，都要来北京，来北京是为了圆梦，特别是湖南的老乡。就好像毛主席现在成了北京人，他有资格代表毛主席说话。他这样一说，获得了大家的掌声。他用手向下压了几下，满脸的机智与活跃，因为他说出了湖南人的一种情结。他觉得自己已经得到这一车湖南人的好感。湖南人也不是缺乏情商的蛮子。然后他介绍自己的身份，他是这家旅游公司的经理，也就是现在人们日常热衷于相互称呼的老总。车厢里微微起了一阵细语，啊！原来他还是领导哩，一个母老虎换来一个领导，似乎这生意没亏。他上午正在接待另一个团，接到章导的电话，不敢耽误，立即就赶来了。不管怎样，都是我的员工没有让大家满意，我必须亲自来这里。他的话得到热烈的鼓掌。

他并不像章导那样开口就要大家交钱，也不说与钱相关的事，他只说些生活趣事，东拉西扯，没有中心，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旅游嘛，就是玩，谁愿意听一些让人烦恼的话，特别是导游，像领导又不像领导，但牵涉到一些要做的事，他就一定是领导。这个领导给大家带来快乐，人们就不把他当领导，他就是个可亲可爱的朋友。

说得多了，伍导似乎无意中扯到章导与大家不高兴的话题上来了，但也轻轻带过，说不管今天上午的事谁对谁错，那一页都翻过去了，是不是呀？他要大家回答。鼓眼睛的男人带头吼了一句：“翻过去了！”有人就跟着说翻过去了。他还不满足，来到提意见要章导态度好一点的娇小女人旁边，话筒递过去：“我就是要你说一句。”一种亲昵的讨好。女人认真的轻轻复述一句：“翻过去了。”他满意地走回车厢前面的位置。

“但是，作为我们旅游公司的一项工作，我们不得不做，三件套的套餐298元，我们不说了，但登天安门城楼，大家还是要去，另外的两项不做要求，一人一百元可以吗？”“可以！”话音一落，得到一片声的赞同。“交钱！”他也是从第一个座位开始收钱，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也有三个没有交钱的，其中就有娇小的女人。

后来孟爹的老伴与娇小女人聊天，知道她姓李。她说她来北京不知有多少回了。他曾经在旅游公司干了三十多年，现在退休了，还时时常配合有关的旅游公司，宣传和动员一些熟人参加组团，这一次她组了十来个。没有她这个数字，就没有这么多人。有报酬吧？老伴问。当然有。她其实就是个准导游，也许她这次参加，还是旅游公司奖励她的名额，不要交钱的。她对她宣传和动员来的十来个人说：去北京旅游有不等的价格，这是最便宜的一种，要凑够一定的人数才行。有人担心要强行购物，她说没关系，你不购物，导游也拿你没办法，你别理他就是。大家知道她是从旅游公司出来的，相信她，又听说她也去，就放心的报名了。这些人都是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北京的，一说到旅游的话题，平时就流露出想去北京的意愿。这一次被李准导游抓住了机会。她不失时机地与孟爹的老伴建立微信关系，说以后如果再有这种性价比高的旅游，一定请老伴参加。

小章导游不屑于了解这些细枝末叶，对李准导游的不敬不依不饶，让自己尴尬。伍导来了后，一定是首先找长沙来的全程陪同的小吴导游了解了详情。在以后时间里对李准导游亲热有加，还为她买了一杯奶茶。全车厢的人只有她一人端着一杯奶茶慢慢吮吸，让所有的人看见。

现在有一种耳塞，导游发给每个团队成员一只，他掌握着总机，不管成员分散在哪里，都能听到导游讲解的声音，人们也就跟得不紧，反正耳朵里总会听得见，何必跟屁虫似的跟着导游跑。但伍导不满意，看着散落在各处的自己的队员，皱了眉，对着脖子上挂着的总机嚷，埋怨自己的队员们不跟过来，是不想听吗？我带过那么多的队，就是您们这个队不好带。你们以为我喜欢跟你们唠叨？我讲解的水平太差？告诉你们，一般情况下，请我做讲解的，三千块钱一个小时，还要预约，你们费用这样低的旅游标准，请得起吗？这次我来带你们这个队，是因为我手下的员工出了一点乱子，不然我才不来呢！他发一顿牢骚，队员们便赶紧的围过来。熊大和熊二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高大笨拙的身躯站到伍导面前，嘻嘻的自我解嘲：

“我们一直跟着你呢，伍导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是自己的。”

“你们俩是我们这个队的吗？我还不认识你们呢。”

孟爹觉得伍导就是湖南话说的“老油条，干导游是成精了。不过也真负责，耳朵上有耳塞啊，耳塞就是给人自由，不管站在哪个角落，不是都可以听见你这个导游解说么。孟爹还觉得这个伍导确实比先前的章导强，正史野史，张口就来，有头有尾，要言不繁，没有人不喜欢听。故宫、鸟巢、水立方、天坛公园、天安门、长城等等，他都要说出你曾经没有听过的故事，或者听过了，却没有他说得津津有味，就像你从没听过一样。孟爹是公务员退休，退休前干过领导工作，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是坐办公室，写材料，各种资料和书籍看得多，也被伍导吸引，间或还在手机里记上几句。他不知道自己记了有什么用，大约用记这种形式表示对伍导的肯定吧。

伍导说你们信风水吗？中国人大都信风水，风水可不是迷信，而是科学，重大建筑要选一处得天独厚的地方，做出科学的规划。天安门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到毛主席纪念堂、再到水立方和鸟巢，都是一条直线，俗称龙脉线。这条线，你看，就是中间这条青石板砌的路，过去只能三类人走：皇上、皇后和殿试三甲，你们现在也在走，算是哪一类人呢？

在故宫，说是摸皇宫的门钉，可以人丁兴旺，富贵吉祥，摸玉玺形状的石雕，求官得官，求财得财，摸鸟巢旁边的天下第一玉石，一定可以家财万贯，好运连连。他的话还没落音，大家蜂涌而上，都争着用手去摸，管它是真是假，不摸白不摸，或许是真的呢？

他还喜欢拿一些问题考大家。中国最后一个皇帝是谁？这个谁不知道，漙仪嘛，许多人兴奋的同时回答，但伍导用手压住大家的嚷嚷，说，如果这个问题答不出来，今天中午的八个菜减为六个。漙仪反正不是的，答不出来了吧，告诉你，不仅是你们答不出，还有好多人答不出。是袁世凯。大家想想，好像也是的，袁世凯恢复帝制，虽然只做了83天皇帝，却也是皇帝，以后没有人再宣布自己是皇帝了。

你们想不想瞻仰毛主席纪念堂？伍导向大家提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想！！”

我就知道您们都想，是湖南人谁不想，只要来到北京，第一个愿望就是这个。

不仅仅是湖南人，全国来北京的都把这个当做第一愿望。孟爹补充伍导的话。

伍导立即肯定：对，对！全国人民都是第一愿望！那么明天早上看了升国旗，就去瞻仰。想要去的，明天早上五点半在住宿的地方集合出发。

五点半出发，在北京这个北方城市，还要好一阵才能天亮。早晚温差大，今年是暖冬，来北京的这些天，天天是太阳，来之前湖南也是太阳，据家乡微信，一直没有变天。但北京的风特别刺骨，无论寒冬还是暖冬，特别是早晚，无疑是零下的温度。孟爹担心儿媳和孙子起不来，在家里，一定是临到上班和上学时候才能起床，起来后急急忙忙上厕所、洗漱、胡乱吃早点、抓紧时间出门。

但是孟爹失算。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钟，孟爹和老伴的房门就响起急促的敲击，孟爹以为是旅社值班的来喊门，怎么这样早？还有一个小时呢。孟爹早就起床打坐，应了一声，但敲击声还在响，便去开门，站在门口的却是穿戴整齐的孙子。

孟爹说：“还早着呢，不去睡觉来敲门，难道你没睡吗？”

“谁说我没睡，我睡得好好的，起得早早的，爷爷起不来了吗？早做准备呀！”

孙子说完又回去他与妈妈的房里。这个小家伙，也知道在重大事情即将发生时，睡不着了。

孟爹今年74岁，三十年前来北京，虽然是出差，急急忙忙，好多地方没有去观光，而升旗却是看过。也是清晨，天没亮，升旗的围栏边就围满了人，国旗队的战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迎着初升的朝阳，旗手将国旗潇洒一甩，鲜红的旗帜在旗杆上冉冉升起，不但中国能看见，世界也能看见。那如诗的画面一直在脑海里存留，没有丝毫褪色。他以为再也不需要去观看，但这一次照样引起浓烈的兴趣。三十年了，有这个机会，真是他的幸福。他知道规制并没有改变，电视、视频也时常可见，但太阳的光芒每天都是新鲜的，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每天都能站在围栏外观看升旗。

大巴车在黎明前的黑暗里跑了一个多小时，到天安门外围下车，还要徒步半个来小时，进入广场，已经能够看清广场四周的建筑，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旗杆围栏四周早已围满人，孟爹家四个人，在人群外围转了好久，找不到进入围栏边的空隙，只好在一处妇女儿童多一点的地方站定。

儿媳要求孟爹在护旗队出来时拍视频，“您个子高些。”今天升旗的时间定在7：36，旁边的一个女人告诉大家。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升旗的时间每天不定，以东方的阳光第一时间照射到旗杆上为准。

孟爹是1.76米的高个。为了完成儿媳的重托，孟爹举着手机，高过所有人头顶，从护旗队出发到甩旗升旗，居然拍完全过程。他牵挂着孙子是不是看到护旗队伍，看到国旗是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问他，他偏着脑袋，滔滔不绝:

“我跳呀，我一跳就全看到了，我不断的跳，不断的看，用我的眼睛摄影，哼，比你举着手机又看不到屏幕强多了！”

孙子能这样说，孟爹自然放心，而且也相信。孙子虽然年龄不大，却长成接近1.6米的高个子，再跳一跳，自然高过一般人的头顶。

伍导又问：“毛主席纪念堂还去不去？”

大家小学生一样齐声回答：

“去！”

排队中，前面的龙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进去，后面龙的身子长得没有尽头。这里也是没有淡季的。孟爹回味着平时在微信视频上看到的景象，觉得今天自已也进去许多自媒体的视频里了。不知感觉到什么，眼眶一热，眼泪就要流出来，忍也忍不住，就让它流吧。

伍导说，“今天你们登天安门城楼，看看与影视里毛主席当年登临的城楼有没有区别。”

孟爹记得看过当年的纪录片，毛主席与他的战友开国大典登城楼，拾级而上，有说有笑，就是他今天看到的城楼台阶，好熟悉的情景，仿佛今天就是1949年的10月1号。

一向活蹦乱跳，上台阶三级两级拼作一级的孙子牵着他的手，很庄重的一步一步向上迈。前面走着毛主席，后面走着全国人民。

去八达岭长城了，伍导说：“今天大风，长城上站不稳，大家就在城墙脚下看看吧。”

孙子第一次站出来反对伍导的意见：“不行！今天我必须登长城！”

“好，不到长城非好汉，给你们一个小时，到时必须回来 。”

孙子拔腿就跑，孟爹和老伴儿媳只得跟上。伍导的一个小时哪里够，明显就是不支持上，孙子上当了。但孟爹们还是登上长城九十度陡峭台阶。空阔的天空和无际的原野聚集的大风横着扫，竖着刮，真的使人不敢站直了身子，去窥视城墙脚下的黑暗幽深，如果张开臂膀，真的就要乘风归去，归去哪里？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半途上，老伴可怜巴巴的要求，她害怕了，她要返回去，只有孟爹和儿媳，和孙子顶着长城风，跑得最远。

孙子来时发烧感冒，来北京后的第二天，去过毛主席纪念堂就不再发烧，又像从来就没有生过病的小顽皮。

孟爹要孙子谈去北京的体会，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不像孩子说的话：

“像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