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 ‍那顿饭，我吃了4块扣肉

孙向科（勿聊拒花）

美篇昵称：勿聊拒花

美篇号：8960152

摄 影：众 人

文 字：孙向科

扣肉,是中国南方许多地方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一道菜肴，它的作法有点复杂，先把一大块（约六寸见方）的五花猪肉煮熟抹干，用锥子往猪皮密密麻麻扎上许多小洞，抹上酱油，再把肉放到热油里炸至猪皮金黄，捞起，切成一公分宽的肉片，皮朝下放进一只大碗里，然后在上面铺上姜丝和酸菜（或）冬菜，再淋上兑了各种调料的酱油，放到锅里蒸上1小时后端出，将一只盘子盖在蒸肉的碗上，一使劲倒扣过来，黄灿灿油光光圆圆如花的一圈肉聚在盘子中央，香喷喷软糯糯的扣肉才算大功告成。现在生活好了，一年四季什么时候想吃扣肉就去买肉来做，懒得动手下哪个馆子也都会有这道菜。不过50年前我在广西时，扣肉是只有过年才有得吃的最好的菜，广西人扣肉不吃则已，要吃就都切得成人巴掌般大重达二两左右，那时的肉很少，在食堂开饭的往往只分到一块。

然而，1978年大年初一的午饭，在广西凌云县兰新荣同学的家里，我却一下子吃了4块扣肉！

（下图：扣肉。——现在的扣肉很多都夹着芋头，但当年我所在的凌云县并没有这种大芋头。）

兰新荣是我初中的同学。她家在一条安静的小巷里，和周边的人家不同，她家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没有种菜，而是种着一些花草特别好看故经常被人偷摘。新荣的母亲在县城被服厂踩缝纫机，面容姣好且总是斯斯文文说话细声细气，和其他人也不太一样。新荣有两个姐姐，我和新荣成为同学后才认识她大姐见过一两次并不熟，但她美丽端庄的容貌让我对她肃然起敬，而“兰柳月”这个名字是我在那个县见过的最有诗情画意的名字，后来听说改成“兰鹰”了我还惋惜不已。新荣的二姐叫新民娇小俏丽从小学到中学都是文艺骨干非常活跃全城皆知，同一学校她读高中时我读初中，是我的学姐；我和新荣的交往其实也不多，因为高中我是在乡下读的，3年后我到县剧团工作，她则去地区读卫校然后又到乡下卫生院，虽然到乡下演出时我去看过她她也曾和同学一起到剧团我宿舍来玩，但说起来，我与新荣家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太多的交集并非关系特别亲密的那一种。

（下图：上排左2为新荣，左3为我。）

1978年春节，剧团破天荒地没有要我们过革命化的春节，年前演出两场后，便放了半个月的探亲假。当时母亲在离县城四十多公里的茶场工作，弟弟则在离茶场不远的农村插队，照理我应该回家过年。但从去年国庆开始，精神病发作的母亲又被当成“反革命”遭到批判斗争，县委组织部还为此事专门叫我去，严肃地要我与母亲划清界限。弟弟也打来电话，说茶场现在环境非常恶劣，要我千万不要回去。那段日子，有家不能回，高考上线了又因为家庭原因被卡住，自己还能在剧团呆多久也不清楚，我的内心非常痛苦和迷茫。

团里的人都走光了，食堂也关门了。除夕夜，我上街买点东西，遇到了新民姐。那时县城小，什么事大家都知道，她就关切地问我：“不是说剧团放假吗？你怎么不回家？”我只好实话实说。她听了眼神一黯又突然一亮，说：“那你初一来我家吃饭！”我赶紧推辞，她却不由分说道：“你一定要来！不来我就去剧团把你拉来！”

初一中午，我只能去了。一进家，新荣母亲和她们三姐妹全等着呢，她们热情地跟我聊天，端出广西过年必有的米花、麻蛋叫我吃。很快，饭菜上桌了，主菜有扣肉、白切鸡和鱼，在当时算很丰富的，只有贵客才能享受这样的款待。才吃了几口，她们母女4人便不约而同地都给我碗里夹了一块扣肉，虽然摞在一起，但我的饭还是几乎看不到了。哪里吃得了啊？我想把肉拿出来，但4双筷子同时按住了我的筷子，她们温柔地对我说：“吃吧，吃吧，过了年就吃不到了！”

那时的我是真的能吃，新荣家的扣肉也特别好吃，即便如此，4 块扣肉对我来说还是太多了，但为了她们殷切的目光，我咬咬牙，把那4 块扣肉勉强干掉了。后来还吃了其他的菜，结果后面两天不停地打火烟嗝，典型的消化不良啊！

以后几十年，我无数次与人讲起这段往事，表面看，我是说明我不喜欢帮人夹菜的原因，但其实每次提及，我的心里都涌出深深的感激。她们母女4 人有求于我吗？从前没有，后来也没有。她们对我好，完全是基于对我的同情。

那几年新荣一家过得也很艰难。从姐妹仨的名字可看出她父亲颇有文化且对新时代充满向往，但他曾在旧政府就职，到那个特殊时期便成了敌人。因此新荣母亲谨小慎微，三姐妹也都声称与父亲划清界限，因父亲在邻县生活她们的“断绝关系”也是事实，但当时的政治气候这种社会关系岂是你说断就断得了的，她们三姐妹都很出色，但大姐中专毕业后分到乡下，二姐初中毕业等了好久才能读高中，毕业插队后又被分配到最边远的乡下当老师。新荣和我一样，初中是求爷爷告奶奶才“后补”的，而初中毕业后她再次失学，后来才读的卫校。她们都曾经表现得很革命，后来回想起来，那是在那个年代为了争取和别人一样的权利为了摆脱歧视和株连的无奈之举，其实她们的内心还是很善良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最终，她们还是把最真挚的关怀给了当时最需要安慰的我，那种相濡以沫的情感我是心领神会并铭记在心的。

记得饭后她们还要我再去直到剧团食堂开门，这回我坚决谢绝了。

（下图：上排左1为新民姐。）

不久，我在扩大招生中上了大学，后来留在地区工作以后又到了深圳，前几年才与新荣取得联系。她们的母亲已经去世，但三姐妹都过得不错家庭幸福，大姐夫妇后来调到广西都安县，二姐作为随军家属调到河北保定，新荣则调到地区医院丈夫是科室主任她也当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退休了还被返聘。记得在她们家最艰难的时候，新荣在都安的阿姨每月寄20元帮助她们渡过难关，这种家风传承下来，三姐妹一直都团结互助来往密切，这是非常难得的。下面两张照片是我在新民姐的朋友圈下载的，她的解说文字是：“一生姐妹缘，一世手足情！”

值得一提的是，新民姐这位小学老师特别尽职，她不仅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学生，也把自己的两个孩子分别送进了清华和北大。她和几十年前在广西乡下教过的学生也保持着联系还回去探望过他们。她对艺术的热爱和专长，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

（下图：下排左4为新民姐，她在保定参加文艺活动）

2019年4月，通过新荣的朋友圈我得知新民姐从保定回广西给父母扫墓，便赶回广西南宁与她俩见了一面（可惜大姐没来）。我跟她们谈到了当年那4块扣肉，她们惊讶得下巴都掉了说完全不记得这事呢。我说：“你们记不得，但我永远不会忘记！”

（下图：南宁重逢。左为新荣，中为新民姐，我居右。）



一晃又过去5 年了，我经常想念新荣三姐妹，现在她们生活都算富裕并不需要我回报（南宁相聚新荣甚至连一顿饭的钱都不让我出），但我真想能为她们做点什么。又一个春节到来，我默默地在心里祝她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一阵清风从我窗前吹过，但愿，它能把我的祝福送到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