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老家原斯宅乡上宅村,二十多年前与里面的张家坞村和王谷坞村合并成上家湖大村,隶属于诸暨市东白湖镇管辖。</p><p class="ql-block"> 在上宅自然村与张家坞自然村之间,除了大路边有一株虬枝龙爪、遮天蔽日的四百年大樟树及流水潺潺的上林溪中,有一条十来米长,一米多宽,像极了奋力向上游动的大石鲤鱼外,溪边还有一座高约五十多米,宽约七十多米,长约一百多米的土石小山包,也像极了往上游爬动的一只大乌龟,乡亲们一直叫它为“乌龟山头”的。</p><p class="ql-block"> 据风水先生说:这座乌龟山头,坐落在两村之间,吃着张家坞村,大小便排在上宅村的田坂中,属典型的吃里扒外的老乌龟。</p><p class="ql-block"> 乌龟山头上,由于大都是一些裸露的岩石,除了生长一些对土壤要求不是很高的铁狼基、纸竹梢、板戈矛、荆棘等野生植物外,还稀稀拉拉地生长着几株遭线虫病侵害而劫后余生的松树,直径也就斗大粗细,几十年来,也没见长大了多少。</p><p class="ql-block"> 照理来说,如此形象逼真、寓意深长、延年益寿的乌龟山头,应该是风水先生们为东家大显身手的舞台,但到目前为止,除了乌龟山头的头上有一穴小土堆的老坟外,乌龟山头尾部及右后腿侧依次有四穴石砌加砖混结构有了年头的墓穴。</p><p class="ql-block"> 张福相爷爷夫妇的坟墓,就坐落在乌龟山头的右后腿正中位置。</p> <p class="ql-block"> 冬月十九日一大早,难得从东北提前回老家准备过年的我,一大早起床,叫醒了睡在隔壁的二姐夫。</p><p class="ql-block"> 二姐夫是相隔仅一里半路程远的张家坞自然村人,这段时间因为翻建老房子,与二姐住我弟家。勤快的二姐早起床乘车去镇上买菜去了。</p><p class="ql-block"> “二姐夫,快起床吧!吃过早饭,就陪我一起去乌龟山头给福相爷爷上坟去。”我推开了房门,不容置疑地叫醒了还在熟睡中的二姐夫。</p><p class="ql-block"> “给福相爷爷上坟?他与你们家族非亲非故的,为什么给他上坟?”二姐夫欠起身来,睡眼惺忪,疑惑地盯着我问道。</p><p class="ql-block"> “嘘!别问了,到时我告诉您就是,现在暂时保密。”我把右手食指往嘴巴前一竖,示意二姐夫别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二姐夫没再问,他利索地穿衣起床,洗漱完后,下楼一起吃早饭。</p><p class="ql-block"> 趁二姐夫起床这个时间,我已准备好了焟烛、清香、金票烧纸、酒、水果、糖果等祭祀用品,然后与两本崭新的书一起放在一个大塑料袋里。</p><p class="ql-block"> 我俩吃完老妈做的早饭,然后一前一后走到一里多路远乌龟山头福相爷爷的坟前。</p><p class="ql-block"> 二姐夫忙着在坟前放上供品,我则抱了一些干燥的纸竹梢堆在坟前空地上,先在上面铺垫上一层厚厚的金票烧纸,再在上面放上那两本崭新的书。</p><p class="ql-block"> 这时二姐夫已忙完了手里的活,扭头见我拿两本书要焚烧,他又开始疑惑了?</p><p class="ql-block"> “你这不就是坟前烧报纸--糊弄鬼啊!”二姐夫他可不管不顾,嘟囔着又说开了。</p><p class="ql-block"> “嘘!二姐夫您可别在坟前乱说话!我等会告诉您不迟。”我又拿右手中指放在嘴巴前一竖,示意他别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我点着三支清香,躬身向福相爷爷和福相嬷嬷的墓穴拜了三拜后大声说道:“福相爷爷啊!近五十年前,我从您手里借去的那两本书,一本是《长征》,另一本是《小公鸡历险记》,原件实在无法找到了,我只好托朋友从网上买到了原版本的书赔给您,请您老人家收下!不过以后别经常托梦给我让我还书了!”说完,我又拜了三拜,才让二姐夫点火烧金票和书。</p><p class="ql-block"> 刚才我说给福相爷爷的话,二姐夫已听得一清二楚了,他恍然大悟,听到我招呼他后,立马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火。</p><p class="ql-block"> 干燥的纸竹梢点着后烧得很旺,还时不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小爆竹声。二姐夫用一根木棍把两本书拨弄着,烧了好长时间才烧为灰烬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解放前,福相爷爷可是我村唯一的一名大学毕业生,并且是著名的上海“大和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浙江庆元县中学当地理、历史老师。由于他各方面成绩显著,后被提拔为庆元县教育局科长。</p><p class="ql-block"> 庆元县解放前夕,福相爷爷与众多国民党旧部公职人员一道,参加了起义,继续留校任教。直到一九六六年开始的特殊时期,他遭受了非常不公正的待遇,免职返回诸暨县斯宅公社上宅大队原籍地,参加大队、生产队的监督劳动。</p><p class="ql-block"> 我认识并与福相爷爷接触的时期,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辰光,我上学、放学,总从他家的前门、后门旁边走过。</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福相爷爷,六十多岁年纪,已是满头的短白发。他中等身材,肥头大耳(有些村民背地里叫他“福相大头”的),大腹便便。他面相和善,但表情严肃认真;他不苟言笑,但一说话声音宏亮;他干农活没有村民们身手敏捷,但走起路来坚定有力。</p><p class="ql-block"> 他经常戴一副眼镜。冬天,手拿一个火熜,在前门一边坐竹椅子上晒太阳,一边看书;夏天,手拿一把棕叶扇子,一边躺马达椅上乘风凉,一边看书。</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而我从福相爷爷处借《长征》和《小公鸡历险记》两本书读的时候,应该是一九七六年、七七年辰光,我还在本村读初中。那时的农村文化生活非常贫乏,只要有本课外读物,总能让我如饥似渴、爱不释手地读,可读着、读着,两本书却被我弄丢了。</span></p><p class="ql-block"> 福相爷爷他惜书如宝。从此以后,就经常催着我还书,有几次还到我家找我还书,弄得我后来上学、放学都不敢在他家的门前、门后走了。有几次远远看着他从对面走过来,我就慌忙躲开绕道走。</p><p class="ql-block"> 当时,对于福相爷爷向我催还书时的无奈、焦虑、愤怒的情景,感到非常不理解?这不就两本书嘛?何必这么催讨哩!后来慢慢变得理解他、懂得他了。书,对于读书人来说,真的如务农头佬的农具;手艺工匠的家伙;军人的武器啊!尽管他去世时没能带走一本书,满满的几箱书,至今还存放在他生前住过的老房子阁楼上,在霉变、在遭虫蛀,但活着的时候,总是敝帚自珍,更何况是自己心爱的书籍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一九八0年,七十多岁的福相爷爷被平反昭雪,竟重新返聘回到教育战线。他先后在诸暨东和乡、赵家镇、璜山镇等学校任地理、历史教师。直到一九九五年去世,享年八十六岁。</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而我,也就从那时开始,就有了心理阴影,感觉有一笔巨大的债务一直没有还清,几十年来也总是压在心底,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 后来,福相爷爷即使在一九九五年那年去世后,也还多次托梦让我还书,每次在睡梦中,总会惊出一身冷汗。也许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原因,但总一直困忧着我。尽管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说过“窃书不算偷”,但“借书不还也当贼办”!那时,我发咒吐愿: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买到这两本书,还给福相爷爷。</p><p class="ql-block"> 感恩感谢万能的互联网淘宝,让我没费多少精力、财力,委托朋友买到了这两本发行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版本书藉,终于让我了却了这个困扰我近五十年的心愿,尽管这两本崭新的书已化作了灰烬,但据传说,在天上或地下的亡灵,对于来自阳间的财与物,必须烧成灰才能收得到。</p><p class="ql-block"> 完璧归赵。但愿福相爷爷能正确无误收到这两本书。</p><p class="ql-block"> 通过这次的买书-烧书-还书活动,让我对人生哲理方面又有了新的认识:“活到老,学到老”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不还,就当贼办。”</p><p class="ql-block"> 十八年前,我到东北再创业。苦心经营、艰苦奋斗多年,到头来却是以失败告终,还欠下了不少的债务,害苦了诸多的亲人和朋友。不过我会还清、我能还清这些债务的,让自己以后“赤条条来去,了无牵挂!”</p><p class="ql-block"> 借书尚能如此还愿,更何况是归还借款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