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临泽文化站》</p><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龚定煜老师在临泽画家群里晒了一张黑白照片,拍摄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是高邮文化馆朱葵先生和临泽美术界几位骨干分子的合影。拍摄地点位于临泽中学的小松树林里,据殷作安老师回忆,这张照片的摄影师是高邮文化馆的李一技老师。</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朱葵看上去还是个大小伙子模样,身材魁梧,大脑门子圆润而有光泽,头发乌亮。单手叉着腰,卷着裤腿,脚踏着凉鞋,满满的接地气的英姿,一脸的意气风发,眉宇之间不失淡淡的书香气质。他和殷作安老师都戴着手表,要知道当年戴手表是个人经济自由的标志,也是全身上下最贵重的财产,有人临睡前给手表上发条的时候,甚至会夹带着一种莫名的幸福感。</p><p class="ql-block">朱葵的头发不算多,但身上的汗毛很重,他不但手臂和腿上都长毛,就连胸口也长了毛,满脸的络腮胡茬子,隔一两天就要刮胡子。朱葵的皮肤很白,且白里透红,这样就越发显得身上的汗毛又黑又多。因为这个问题,不少人都说他看上去有点像混血,不少女生就因为这个对他都是望而生畏。</p><p class="ql-block">朱葵是个能写能画、能说会道、且能跑能跳人,他在县文化馆工作,对基层的文化工作也非常关心。当时高邮县各公社都找他画主席像,他是有求必应,而且是自带绘画材料。虽然都是临摹,难度不大,但画完之后要接受人民群众的评价,压力还是有一些的。他和临泽文化站晏文辉站长关系很好,所以经常来临泽镇指导文化工作。当年临泽镇学习美术风气甚浓,殷作安老师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在临泽中学任美术老师;龚定煜在南师大美术系学习,正好放暑假回临泽;姜文定、孙树伟当时是美术人才的重点培训对象,一副同学少年的样子;照片中唯一背着手站在后排的就是临泽文化站晏文辉站长。</p><p class="ql-block">晏文辉是接替戎经亚(高邮文化馆老馆长)才来到临泽镇文化站的,美其名曰是文化站的晏站长,其实就是自己领导自己,光杆司令一个。老晏是个瘦高个子,高颧骨,大鼻子,有点瘪嘴,为人处事随和,跟谁都好,只要有事找他,都是热情满满。在临泽古镇当文化站长,不但要懂吹拉弹唱,还要能写写画画,是个典型的“文艺万精油”。全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组织节目参加县文化系统的汇报演出,以及选送美术作品参加各级展览。闲暇之余,拉一段二胡是老晏的一大享受。</p><p class="ql-block">老晏酷爱喝茶,一个大茶缸子,上面印有为人民服务的字样。早晨上班第一件事,二两干拌面加一个擦酥烧饼下肚,接着就是抓一把绿茶往大茶缸子里一放,开水一冲,过一会儿茶缸子里一半茶水一半是泡开来的茶叶,可以保证老晏同志每时每刻都能大口牛饮。由于每天如此,茶缸子里积了不少陈旧的茶垢,他也不作刻意清洗,其实老晏要的就是这种喝茶的状态,纯属豪放派喝茶人。</p><p class="ql-block">老晏喜欢抽烟,他抽烟和别人不一样,别看他人虽偏瘦,但抽起烟来中气很足,一支烟他吸了几口就剩烟头了。那时候的香烟没有过滤嘴,老晏总是用上一根烟屁股接上下一根烟继续抽,如果有事不想再抽了,一定要用指甲掐着剩下的烟头抽完最后一口才肯罢手。</p><p class="ql-block">老晏的美术字写得好,有自己的一套,以宋体、黑体字擅长,有时候汉隶、魏碑在他笔下也变成了美术字。那个年代里,由于频繁搞运动,美术字的应用十分广泛。有大的运动来了,需要在墙上写巨幅标语,诸如“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之类的…… 这种大标语一般采用粗黑体或老宋体美术字,白墙红字,格外醒目。镇政府开大会,主席台要拉上横幅,都是用白纸剪好的美术字,再用大头针将字别在红布上,显得很正式。</p><p class="ql-block">当年临泽文化站院子里有个西墙宣传栏,需要定期更新宣传内容,大约一个月换一次,殷作安、龚定煜、姜文定、孙树伟、房林和我都曾经为此专栏作出过贡献,主要是创作宣传画。其中龚定煜被抓差最多,因为他家就住在文化站旁边,随叫随到。殷作安和龚定煜二位老师有画主席像的老底子,专栏宣传画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不在话下。另外文化站朝街墙面,有十几个宣传橱窗,对临泽镇的文化宣传贡献很大,因为橱窗内装了电灯,晚饭后,这里就变成了临泽镇文化信息集中发布的地方。有剪报,有新闻报道,也有很多实拍的照片,这里还经常搞美术和摄影作品展览。</p><p class="ql-block">晏文辉站长在把握上级安排的文化任务方面很有经验,既保持了文化站的专业水平,又平衡了和镇政府之间的关系。面对临泽镇的各种活动,晏站长都要去拍照片,当年他手上只有一个海鸥牌120相机,一个胶卷能拍12张照片。一卷胶卷拍完以后,还要把胶卷再倒回来,听到轻微的咔声后,就算操作正确,并打开相机装上另一个胶卷。胶卷拍完后不能倒卷过头了,否则在暗房冲洗的时候会很费事。</p><p class="ql-block">晏站长拍照片,有时为了找到更好的角度,他会爬到很高的地方去寻找视角,大树上、屋顶上、水塔上等等他都上去过,李一技老师告诉我:“晏文辉有一次把我叫到临泽镇上拍元宵灯会,让我和他一起在文化站的院子里学踩高跷,准备边踩高跷边拍摄照片。我很赞同他这个想法,后来因我太胖,又有高血压,出于安全考虑,终究未能如愿。现在想想有点后悔,应该乘自己年轻的时候发扬一下冒险精神!在基层搞文化工作,就得把自己搞得有点疯狂才有滋味。”</p><p class="ql-block">晏文辉在文化站里还置办了一间冲洗照片的暗房,玩过暗房的人都知道,这是个被迫上瘾的“狠活”。因为白天有白天的事情,到了晚上把自己往黑屋子里一关,时间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关注自己的拍摄效果,有时候等干完手上的工作天都快亮了。</p><p class="ql-block">晏文辉在临泽文化站的时候,临泽的公社书记叫周保桃,他是个老革命,在当地威信很高。那个年代广播喇叭里经常发布公社通知,至今仍记忆犹新:“各大队生产队请注意,现在播送公社党委一个通知…… 经公社研究决定,于某月某日在某地方召开三级干部会议,请相关人员准时参加,无雨无阻,自带中饭一顿。”开会要自带中饭?这个饭怎么带呢?我一直没搞明白。记得也有开会不用带饭的时候,年底周保桃书记召集三级干部来临泽镇开三天总结大会,说是开会,其实就是让他们来镇上油肚子、打牙祭。开会地点就在文化站内的小会堂,弄得晏文辉是忙里又忙外,大家对老晏的会议服务都十分满意。当时公社里没有招待所,来开会的人在临泽镇上找个人家打地铺,并给伙食费搭伙三天。</p><p class="ql-block">龚定煜老师回忆说,当时他们家住过合心大队、洋汊大队的干部。腾出一个屋子给他们,然后在地上铺好晒干的稻草,租几条被子就算临时招待所了。龚老师还会声会色地讲起了洋汊大队书记表演吃鲫鱼的样子,把一整条鲫鱼挟起,从嘴巴的右边放进去,再从左边的“嘴夹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条完整的鱼骨头了。这种神奇的吃鱼本领,只有“靠水吃水”的人才能练得岀来。洋汊大队的人半农半渔,自然少不了吃鱼的日子,这个大队书记吃鱼都吃成精了。</p><p class="ql-block">这些基层干部聚在一起少不了喝上两口,酒足饭饱再去文化站小会堂开会,难免会出现台上讲话、台下打呼噜的喜剧场景。周保桃书记心知肚明,故意不批评他们,做报告的时候也是一半指示加总结,一半聊天带一半笑话。等这些农村干部回到大队、生产队向社员传达会议精神的时候,有些文化水平差的干部竟对社员们说:“这次去公社里开会,主要会议精神总结起来就一个字——(糗)qiu!”这是里下河土语,就是“干”的意思。</p><p class="ql-block">说起临泽文化站,不能不说门前的石狮子,它既是文化站的标志物,又是临泽镇上的吉祥物。狮子看上去有少许残缺,这都是年代的印记。听说这对石狮子原来是大士庙门前护庙的祥瑞之物,大几百年前的物件,后来因为大士庙被毁,这对石狮子就“流浪”到文化站门前来了。在临泽镇,不但本地人会在此和石狮子留影,就连外地人到临泽来也喜欢和这对憨态可鞠的狮子拍个照片,用手摸一摸石狮子的卷毛,讨个福瑞之气。</p><p class="ql-block">大约在1979年左右,晏文辉被调到了高邮文教局任职,由黄殿江接任临泽文化站的工作。黄殿江站长走马上任,</p><p class="ql-block">1980年,老黄把文化站会堂改成小书场,成了临泽镇听书文化的一道风景线。老黄从扬州请来了不少名家,如李信堂、惠兆龙、杨明坤、姜锋等是临泽文化站书场的常客。小书场演出的时候,是里三层外三层,后面的观众都是站在板凳上看完全场。有些观众从板凳上下来的时候小腿都抽筋了,要坐在板凳上歇一会儿才能回家。从一个小的细节可以看出当年小书场的盛况,演出后的第二天早上,从小书场扫出来的瓜籽壳和糖纸就是满满一垃圾桶。</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次李信堂来到文化站小书场,表演《杨香武三盗九龙杯》,在说到剩下最后一场的时候,他和观众打了个赌,说明天他只用一个字就会把大家逗笑了,如果逗不笑,他就免费为大家加演一场。结果第二天来了很多观众,大家都在议论,他怎么能说一个字就把大家逗笑了,大家都忍住不笑,这有何难?第二天晚上开场,舞台前面的幕布拉开,大家等了好久,不见李信堂出来,一等没人,二等没人,再等还是没人。就在大家开始躁动的时候,从说书桌台布下面钻出人头来,满脸白灰,只见他用手一抹脸,“喵……”地一声,台下观众忍不住都被逗的哈哈大笑,大家都被李老师的独特魅力所叹服!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桥段,但把表演艺术能够即兴发挥到这种程度,绝不是一天的功夫。</p><p class="ql-block">曲艺名家惠兆龙和临泽文化站小书场的关系最好,来临泽演出的次数也最多,这与黄殿江站长的为人是分不开的,惠兆龙每次来临泽,晚上在小书场说书,白天还主动要求去学校免费演出,记得我在临泽中学教书的时候,惠兆龙来给学生们讲《陈毅》。通过扬州评话讲出来的陈毅元帅更加有血有肉,同时也让学校的师生们更进一步地了解苏北黄桥之战的很多细节。这段红色评书是惠兆龙自己创作的。</p><p class="ql-block">1981年,预告惠兆龙要在大年初一来临泽文化站的小书场演出,这让临泽镇的书客十分感动。后来,据黄殿江站长介绍,惠兆龙是大年三十晚上坐长途车到临泽的,当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家都在家忙年夜饭,老黄把惠兆龙接到自己家中,除夕夜就在老黄家过的。正月初一演出,这对于临泽镇的广大书客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那天文化馆书场里坐满了人。后来实在坐不下了,黄殿江又临时在院子里架起了高音喇叭,就连文化站南屋图书室外面的走廊里都坐满了人,里外里足有好几百个观众。由于没有提前拉电灯,李大扁应急拿了好几张汽油灯来助兴,整个文化站里外都被照得通明透亮。惠兆龙开场就给大家拜年,然后一段《武松景阳岗打虎》让大家过足了瘾,不过,演出结束后,惠兆龙就病倒了,老黄压力山大,陪着惠兆龙去医院打针吃药,然后带着住到自己家里精心照顾,好在并无大碍,过两天惠兆龙又出现在文化站书场的舞台上了。</p><p class="ql-block">临泽人喜欢听书,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扬州评话大家夏筱台就多次来临泽演出,当时老大礼堂就是书场,记得夏筱台讲武松打虎,讲到武松的拳头在虎头上举起来后,连着说三天那一拳还没有打下来。可见夏筱台的嘴上功夫比武松的手上功夫还要厉害。另外夏筱台当年还有一个最看家的节目《智取威虎山》,把个杨子荣给说神了。</p><p class="ql-block">黄殿江的毛笔字写得好。后来文化站西墙上的大字报专栏都出自他一人之手,但墙报专栏画他还是要请姜文定、孙树伟、房林和我来帮忙。我还经常帮助老黄布置外面的宣传橱窗。每到春节前黄站长的毛笔字就有了用武之地,他要写上好几天的春联,有单位要的,也有熟人要的,他都会一一兑现。黄殿江烟瘾很大,基本上烟不离手,他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再加上一天两包烟,脸色看上去偏暗黄色,我们经常劝他少抽点烟,但老黄自己并不在乎。做文化工作的人往往就是有个性。</p><p class="ql-block">当年,黄殿江最头痛的事就是每年要拿节目去县里汇演,写写画画老黄没有问题,要拿节目去城里获奖,绝非易事。有些事情难的时候是真难,机缘巧合之下容易起来是真的容易。就在1981年,临泽中学来了个右派平反的音乐老师叫罗国庚,作曲、小提琴、二胡老罗均玩得转。他和黄殿江是老交情了,那时候老罗没课就去文化站找黄殿江,他们俩经常在一起讨论作曲作词的事,后来由他们合作的歌曲《水乡十里芦苇香》在高邮风光专题片里被录用了,是周小平的姐姐周春霞演唱的。他和老罗一个写词一个作曲还创作了不少其它歌曲,在县里的汇演中拿了不少奖。老黄在文化站期间还发现了临泽籍的歌手韩彩青,这个小姑娘以前和她妈妈在文化站门口摆索粉(水粉)摊子,老黄在一次闲聊中知道小姑娘爱唱歌,就把她推荐给了老罗,经过罗老师的指导,韩彩青很快就考进了连云港军区文工团,后来成了全国有名军旅歌唱演员,这当然要感谢临泽文化站黄殿江站长,他是韩彩青真正的伯乐。</p><p class="ql-block">昨天在准备完成这篇稿子的时候,曾经微信给现任高邮美协主席殷锋先生,问他:“临泽文化站现在的站长是何许人也?”他说我问的问题很奇葩:“临泽文化站几十年前都不得特了,还哪块来的文化站长呢。”</p><p class="ql-block">2025年元月宝珍亚随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