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博物馆 长从何来：殷墟花园庄东地亚长墓专题展

云中良寄锦书来

前言

2000年冬，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在殷墟花园庄村东地抢救性发掘了编号为2000HDM54的商代墓葬，共出土随葬品577件。该墓葬是殷墟继妇好墓之后出土随葬品数量最多的墓葬，也是继妇好墓、亚址墓之后殷墟发现的第三座保存完好的高等级贵族墓葬。据铭文可知，墓主为“亚长”。亚长墓的发现，填补了殷墟文化二期晚段，即商王祖庚、祖甲时期保存完好高等级贵族墓葬的空白，为研究晚商时期墓葬制度、礼仪制度、军事制度、生活习俗等提供了珍贵资料。

透物见人，墓葬是墓主生前世界的缩影：觚爵鼎尊、璧琼戚玦，体现亚长的位高权重；钺刀戈矛、车马辎重，彰显亚长的赫赫军威；锛凿铲刀、璜环笄觽，再现亚长的生活场景……

考古学家经过不懈探索，如侦探般抽丝刹茧，揭开了尘封三千年不为人知的史实，呈现了亚长鲜活立体的形象，这是亚长的人格魅力，更是考古学的价值所在。

第一单元 初识墓主

亚长墓位于殷墟宫庙区南部，南临防御沟，东近花园庄东地H3甲骨窖藏，与妇好墓、子渔墓一样，是埋葬于宫庙区、未被盗掘的贵族墓。作为非王族之人，能够埋葬于宫室之所，应有其特殊原因。抢救性考古发掘揭开了墓主的神秘面纱，青铜铭文使“亚长”初现。

一、发掘缘起

2000年12月17日，花园庄村民何建功向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报告称，花园庄村东麦地内夜间有人疑似盗墓。闻此，考古队立即赶到现场勘察，发现确有异常，果断决定发掘，在各方支援之下，历时一月有余，终于在除夕当天完成抢救性发掘工作。



二、墓葬形制

深邃幽暗的墓穴是古人逝后的世界，墓葬形制规模与棺椁葬具则是墓主生前身份等级的反映。亚长墓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正南北方向，底部距地表7.16~7.38米，面积25.78平方米；墓底正中有腰坑，四周有熟土二层台；墓中有一棺一椁。墓室规模金箔装饰的棺木以及大量的殉人殉牲，表明亚长身份非凡。

三、棺椁葬具

椁室长3.82米、宽2.2米，椁盖髹以黑漆。木棺位于椁室中部偏东，长2.45米、宽0.7~0.85米。木棺上花纹以红、黑漆髹成，以夔龙纹为主体图案，棺盖四周或以金箔镶嵌。

四、随赴黄泉

墓主的身后世界并不孤单，除大量随葬品外，也有供其役使的侍者与生灵，且数量多寡也与墓主的身份等级相关。墓中有殉人15个，其中椁室内6人摆放有序，应与亚长关系更为亲近；殉狗15条，它们是护卫主人走向来生的忠实伙伴。

五、墓主何人

考古地层学和类型学研究表明，墓主年代为殷墟文化二期偏晚阶段，相当于商王祖庚、祖甲时期。墓中出土有铭文的青铜器131件，其中128件铭文均为“亚长”或“长”。依据铭文判定墓主为“亚长”，“亚”有武官之意，“长”为族姓。

第二单元 解谜亚长

科技考古进一步揭示了亚长的基本信息。人骨鉴定表明，亚长为男性，35岁左右，身高约170cm,同时揭示了亚长的生活习俗、疾病创伤，甚至死亡原因。

一、来自何方

中国首次采用锶同位素与氧同位素检测方法研究亚长。相关检测数据表明，亚长并非“土生土长”的大邑商人。结合甲骨文、鹿邑长子口墓出土的“长”族铭文等信息，进一步证实亚长应来自豫东南。

二、疾病习俗

鉴定表明，亚长牙齿部分牙釉质发育时形成气泡小孔，有的则有骨质增生，个别白齿也有龋洞。另外，人骨考古学家首次在亚长右脚第一跗骨发现明显的骨质变形，学术上称为“跪踞面”，这与商人长期跪坐的姿势有关。

三、因何而死

鉴定表明，亚长左侧股骨、肱骨、肋骨及右侧髋骨等部位共7处创伤，其中6处集中在身体左侧，部分伤痕有愈合现象，说明亚长生前會多次受伤，而砸击、砍伤、锥刺等创伤或与亚长的死亡有直接关系。

亚长残骸

墓主人亚长下葬时头向北，俯身直肢，面侧向西，下肢并排伸展，双脚基本并找，出土时仅存部分颅骨、四肢骨，骨骼之上撒有花椒。依据骨骼特征综合判断其为男性，身高约170厘米，年龄35岁左右，骨骼之上七处创伤应是其死亡的主因。

铜手形器

比一般成人手略小，右手，呈微曲半握状，五指比例适中，关节清晰，指尖圆滑，指甲微露，手背之上装饰半个饕餮纹，手腕截面呈椭圆形，其内残留碳化木柄。其功用有“假肢”“权杖”“工具”等说法。

第三单元 亚长归来

亚长墓共出土各类随葬品577件，其中青铜器265件、玉器222件、骨器60件、陶器21件、石器6件、象牙器2件及竹器1件。另有铜镞881枚、铜泡149个、金箔125片及货贝1000多枚。以9套青铜觚爵、7件青铜钺为代表，表明亚长是一位军权在握的高等级贵族。

一、揽玉贴金

亚长墓是殷墟继妇好墓之后出土玉器数量最多的高等级贵族墓葬，222件玉器基本都放置在棺内。依据其功能，分为礼器、兵器、装饰器、工具等。另外，在棺盖四周还发现有金箔，可能作为某种装饰镶嵌在棺盖上。

金箔

亚长墓共出土金箔128片，用自然金通过多次锤揲而成，薄如纸片，多是长条菱形、长方形、三角形等，另有眼睛、眉毛等形状，应是镶嵌在棺上夔龙或饕餮图案的相应位置。

（一）礼器

亚长墓共出土玉礼器13件，包括琼、璧、圭、环、龙形玦、柄形器等，玉质相对纯净，制作精良。其中4件龙形玦尤为突出，有红山文化遗风。

龙形玉玦

（二）兵器

亚长墓共出土玉兵器26件，包括戚、钺、戈、矛、镞等，其中3件大型玉戚为殷墟首次发现，铜内玉援戈、铜骹玉矛也极为罕见。

玉戚

亚长墓出土玉戚共6件，其中3件器型较大，两侧均有脊齿，中部有较大的管钻圆形穿孔，多素面，为仪仗兵器。

铜骹玉矛

玉刀

仿同时期铜刀所制，刀刃两面磨制较锋利，背部镂空，刻八组方形扉棱，刀身两面各刻六个鸟纹。

（三）工具

亚长墓中共出土玉工具8件，包括觽、刻刀、纺轮等。其中用于松解绳结的玉觽色泽纯净，触之温润，最为精致。

玉觽

亚长墓共出土玉觽5件，既为佩饰，也可用作解绳结的工具。

（四）装饰器

亚长墓出土玉装饰器数量最多，共175件，种类丰富，包括镯、璜、兽头、笄以及管状串饰等。这些玉器起初应佩戴在亚长身上，发掘之时则散落其周身各处。

玉熊

为青灰色，背部、头部及脚部有杂褐斑，呈站立状，弓背，低头，体略前倾，背部有对钻穿孔，便于悬系。高5.87厘米，长6.85厘米。

二、尊卑有序

亚长墓中出土青铜礼器40件，以9套青铜觚、爵为核心，辅之以斝、尊、彝、觥、罍、鼎、簋、盂等，彰显亚长生前的崇高地位。青铜礼器均精致华美、厚重端庄，大型青铜方斝、方尊、盂、甗等虽仅有1件，但同等体量者仅见于妇好墓。青铜牛尊、尊形敞口方鼎、锥足铜觥等为殷墟首次发现。编铙与大型石磬表明礼乐制度已趋于成熟。

（一）酒器、水器

亚长墓出土酒器25件、水器4件，主要放置于椁室南端。部分青铜器外侧有烟炱痕迹。

觚爵制度

与西周“鼎簋制度”不同，殷墟时期觚与爵配套同出，成为青铜礼器组合的核心。随葬青铜觚、爵套数与墓主身份、地位有直接关系。亚长墓中出土的9套觚、爵，是其尊荣身份最重要的体现之一。

铜觚与铜爵

亚长墓出土觚爵共9套，按照大小可分为两型，大型觚爵4套、小型觚爵5套。部分觚爵刻有铭文“亚长”或“长”，其中铜觚铭文大多位于圈足内壁，铜爵铭文则位于鋬下。

“亚长”铜觥

铜觥器身短宽，流微上扬，近流处饰象纹一大一小，大象张口扬鼻，双腿之间还饰一小象，纹饰生动活泼。腹呈扁圆形，后有扁平状鋬，鋬内有凹槽，上部为兽头状，其后饰云纹。器盖前端窄小，形似怪兽，中部有菌状钮。底较平，下有四个三棱锥状足。器盖内壁及器底内壁均有铭文“亚长”。通高18.7厘米，重1.35千克。

“亚长”铜方尊

方尊口部近方形，束颈，平底，高圈足略外撇。颈部以扉棱为对称轴饰八个焦叶纹，肩部正中为浮雕兽头，四角各立一鸟状浮雕怪兽，腹部饰蝉纹及饕餮纹，圈足亦饰饕餮纹。颈部外侧有铭文“亚长”。出土时内部泥土有竹篾痕迹，推测为竹篓。通高51.9厘米，重27.43千克。

“亚长”牛尊

牛尊造型呈写实水牛形，体态健壮肥硕，抬头伸颈，微张口，口内中空，背部微凹，上有长方形铜盖。牛身布满龙、鸟、鱼等动物纹饰，尤以腹部两侧虎纹最为突出。牛颈部下方及器盖内壁有铭文“亚长”。通长40厘米，带盖高22.5厘米，重7.1千克。

“亚长”铜方斝

方斝口部呈长方形，腹壁较直，腹部一侧饰兽头鋬，平底，四足呈四棱尖锥状。周身以云雷纹为底纹，颈部饰大三角蕉叶纹，下饰对夔纹，腹部饰饕餮纹，足以扉棱为中心饰三角纹，口沿内侧有铭文“亚长”。通高66.6厘米，重22.15千克。

（二）食器

“民以食为天”。考古发掘与甲骨文记载表明，商代先民饮食种类十分丰富，据传商朝名相伊尹曾用烹饪之术向第一代国君汤王讲述治国之道。亚长墓出土了以鼎为代表的青铜炊食器11件，辅之罍、簋、鬲、豆等陶器，再现了亚长生前丰盛的宴飨场景。

“亚长”铜鼎

该铜器出土时内有3根较大的兽骨，内壁有铭文“亚长”。

“亚长”铜方鼎

该器出土时内有10块兽骨，宽面颈部内壁侧有铭文“亚长”。

“亚长”铜盂

铜盂侈口，深腹垂直，高圈足微外撇。沿下有两个对称半环形牛头状耳。颈部饰饕餮纹，半环形耳下有凹弦纹带。腹部、圈足上饰饕餮纹，主纹均以云雷纹做地纹。鋬部有铭文“亚长”。

“亚长”铜鼎

铜鼎平口、方唇、沿面微内斜，直耳、深腹微鼓、圜底、上粗下细中空蹄形足。沿下饰饕餮纹六组，足上端饰饕餮纹。内壁有铭文“亚长”。通高48.6厘米，重16.35千克。

铜斗

铜方彝

（三）乐器

商周时期礼乐制度十分成熟，“既和且平，依我磬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诗经·商颂》详尽记述了子孙祭祀先祖商汤的盛大场面。亚长墓中随葬了大、中、小一套编铙和一件特磬。经检测，铜铙虽埋藏地下三千余年，仍音色纯正，回声悠扬。

石磬

“亚长”铜铙

一套3件，分大、中、小，鼓内壁均有铭文“亚长”。经过音乐考古的考察及测音，编铙已经出现了出现了正、侧鼓音，即每件铜铙均能发出两个音高。

铜铃

亚长墓共出土钢铃23件，其中6件出土于殉狗颈下。

三、戎马生涯

“亚长”铭文表明墓主是“长”族族长，也是军权在握的首领。墓中出土的7柄铜钺、3把卷首刀、73件铜戈、78件铜矛、881枚铜镞等诸多兵器，以及以6件弓形器为代表的车马器，与人骨鉴定确认的亚长重创而亡相呼应，呈现了一位久经沙场的商代武将形象。

亚长族军列阵形式推想图

亚长墓中除墓主亚长外，还有近身随葬者6人（或代表族军次级首领）,己同位素鉴定结果他们与亚长或为同乡。

结合墓中出土7柄铜钺、3把卷首刀、73件铜戈、78件铜矛（王陵区1004号大墓铜矛以10件为一组，如此推测亚长墓铜戈、矛约为七组）7件圆盘形錾刻铜器、881枚铜镞以及象征6辆马车的弓形器。推测墓中或是一个家族族军编制的缩影。

铜钺

亚长墓是目前所知殷墟出土青铜钺最多的墓葬。钺是军事权力的象征，墓中共出土7柄铜钺，其中6柄铜钺柄部两面均有铭文“亚长”，结合“亚”字铭文，推测亚长本人生前拥有极高的军事地位。最大的铜钺通高40.5厘米，重5.96千克。

铜戈

铜戈M54:248 通长25.1厘米，援长17.7厘米，重0.5千克。木柲保存较好，残长15.7厘米。防止铜戈脱落的木销及用于装饰的丝线保存较好。

铜兽首刀

根据卜辞记载，商王武丁时期，商人与活动于太行山东西两侧及冀北山地的北方族群有过频繁的战事。这些铜兽首刀明显带有北方草原文化特色，可能是商人与北方部族战争中的战利品，也可能是北方外来文化因素传入殷墟后在当地制作而成。

圆盘形錾刻铜器

圆盘形錾刻铜器共发现7件，这在殷墟属首次发现。器形较薄，锈蚀较严重。复原其中两件，推测为兵器中甲或盾的部件。

弓形器

因形状如弓而得名。其用途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与弓有关；另一种认为是与马车有关的“挂疆钩”。弓形器在商代后期至西周早中期的墓葬和车马坑中多有发现。亚长墓中的6件弓形器可能象征马车陪葬。

铜权杖

器物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呈牛角状，下部为圆柱状，出土时两件器物皆定名为“铜鐏”。同类器物在鹤壁大李庄等地亦有出土，有学者考证两件铜鐏应是一组配套器物，或为礼仪活动中的仪仗用具。

四、人间烟火

除行军作战外，亚长还参与农耕稼穑、往来易市等生产生活，不仅有征战杀伐的功业，也有田园归家的日常。

殷墟墓葬中，发现少量造型独特、带有孔洞且洞中残留不同颜料的器物，称之为“调色器”或“盛色器”。这一时期使用颜料的现象非常普遍，常见于髹漆、绘画、书写文字等。牛津大学考古实验室會对一件商代调色器中残留的颜料做过化学分析，结果显示这些颜料可能由矿石中提炼：白色为氧化钙或碳酸钙；黑色为炭黑或石墨；红色为氧化铁；绿色为铜化合物。亚长墓中除棺椁装饰外，大量铜戈、铜矛的木柲也髹红、黑漆，所用颜料可能也为矿石中提炼。

石质调色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