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河传（长篇小说连载）六十五

龙泉谣

（六十五）

西亮上学走的当天，春梅早早就起来进了灶房。西亮烧火，风箱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火蛇舔舐着灶门，火苗在西亮眼睛里跳跃。阿黄进到灶房游了一圈，又夹着尾巴卧在了院子里，昂着头看向灶房。春梅在案板上撒了碱面，然后把起好的面从面盆里掏出来，在碱面上揉。揉了几个来回，她低头闻了闻，觉得碱面使的恰到好处，便把面团揪下一块用擀面杖擀薄，然后在薄面上撒了葱花、油、十三香和盐，随后迅速把面皮卷成一个卷，又把面卷拧在一起用手一压，再用擀面杖把面卷擀薄。紧接着春梅用蘸了油的麻纸在烧热的锅里擦了一遍，然后迅速将葱花饼放进锅里，一边用手转动葱花饼，一边给葱花饼四周淋油。大约两分钟后，她把葱花饼翻了过来，用一根细筷子在饼子上均匀地扎了七八个眼，最后盖上了锅盖。翻了两三个来回，一个香喷喷的葱花饼就出锅了。

后锅的水烧开后，西亮把两个电壶灌满，然后去洗漱。岁亮被做饭的声音吵醒了，他上了一趟厕所后坐进了灶火，春梅说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吧。岁亮便回了房间，他么有继续睡，而是把被子叠了，然后去刷牙洗脸，他今天打算去车站送西亮。春梅给西亮炒了茄子、土豆丝，凉拌了黄瓜，油泼了辣子、咸菜，煮了几个鸡蛋。她让西亮先吃饱了，然后把各样吃食装了一大背包。当春梅继续把四个西红柿、四根黄瓜向背包里塞的时候，西亮把春梅拦住了，他把西红柿和黄瓜各留了一个。他说不用装喔么多，下午就到学校了。春梅说西红柿跟黄瓜都是自家产的，在外面买的话得花钱哩。西亮说，妈，你以后不要为了我大哥的事情再跟我伯吵了。春梅“嘘”了一下，然后紧张的朝外面看了看，西亮便不再说话。

春梅要送西亮去车站，岁亮自告奋勇地说让他去送，春梅便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儿子走远了才进了家门。她在宝庭下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进了房间，她想再睡一会儿，起的太早了，头晕晕乎乎的。西亮骑着自行车，岁亮提着挎包坐在自行车后面。此时大约早上五点半，太阳从东边天空已经露出了半边脸，道路两旁的玉米地里晨雾缭绕，渠岸上的野花野草欣欣向荣。西亮不由地轻声哼唱起了《敢问路在何方》，“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西亮的歌声一起，路边树上的鸟儿们便纷纷飞了出来，叽叽喳喳个不停。岁亮问道，二哥，唐僧有原型吗？西亮说，有木，唐僧的原型就是玄奘法师，是唐玄宗李世民时候的人，后来去了印度学习佛法，从印度回来后住在大雁塔翻译佛经。岁亮问，大雁塔在阿搭哩？西亮说，在西安哩，孙悟空也有人物原型。岁亮问，是谁么？西亮说，就是云中镇的车奉朝，后来在北山上的望云寺出家当了和尚。哦。

孩子们全开了学，交完学费，家里的经济又清了零。老四打算去西安跟徒弟军军哥一搭干工地，春梅让老四把秋收了再去。收种结束，还么有等老四做好去西安的准备，家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大伯去世了。老四听报丧的一说，火急火燎的就跟着报丧的去了穆家庄，三伯紧随其后。进了大伯家的门，大伯被安放在堂屋用板凳支起来的门板上。大娘跪在炕上祷告，儿女们哭作一团。老四顾不得伤心难过，连忙问大哥咋殁的？穆家大舅说，昨天晚上伢在我屋里看电视的时候，突然说头晕的不行，我让他回去睡觉。伢头一挨枕头就叫不言传了。后来把伢弄到青阳医院，医生说送来晚了，人都走了。老四问，啥病么？大舅说，脑溢血木。老四问，后事都准备好了么？大舅说，乃得问他姑木。老四又大声地向大娘重复了一遍。大娘停止了祷告，红着眼睛抽泣道，阿搭来得及准备先，人走得太突然了木。大娘一句话惹得儿女们又是一场哭泣，亚姐边哭边说，可怜的大呀，你一天福都么享上木。长军哥只是昂着头“大呀”地哭，哭声如同打雷。蝉嫂子低着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娟姐哭的细声细气，就像在吹葫芦丝。圆圆哥一哭一缩脖子，就像挨了打。老四顾不得看孩子们哭，他继续问，方定了么？大娘说，么有。老四说，现在做也来不及了，让我去仵家村仵老六喔搭先赊一个。正说着话，卢家姑妈和姑父哭着进了门。姑妈哭了一通后，掏出了五百块钱递给大娘说，大哥走的太突然了，这钱你先应个急。

春梅是第二天去的穆家庄，她把钥匙留给了桂芳婶，让桂芳婶把孩子们的饭经管一下，顺便把猪牛羊喂了。桂芳婶爽快地应承道，四嫂你放心的去，你屋里有我哩。下午岁亮放了学，春梅给岁亮说后天埋你大伯哩，明个晚上你给咱把屋里看好。春梅一进穆家庄，一听见低徊的哀乐，她便跪在大伯的灵前哭的爬不起来。唉，多好的一个人呀，咋说没就没了么？回回来贺家村，都要给各家不是拿蔬菜就是拿豆腐。春梅终于在姑妈的劝解下停止了哭泣，她磕了头来到了大娘身边，她说，大嫂，你可要挺住哦，么我大哥了，屋里可就全凭你哩。大娘拉着哭腔说，唉，成天骂喔是撒旦魔鬼哩，血压高的跟啥样的，吃药也不按时，一点都不听话木。

大伯的葬礼虽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而还是出现了小插曲。大娘不让请乐人和灵床，说她是耶稣的子民，耶稣不造像，不跪拜，不烧香。老四说灵床不要可以，乐人必须叫，四个小吹就行了。两个人你一言她一语，相持不下。春梅把大娘叫进了房间说，大嫂，你信耶稣哩，大哥不信木。大娘说，我把你大哥早早就交托给主了，我怕他上不了天堂木。春梅说，你看外头喔些人能听进去不？你再坚持下去就起事了。大娘点了点头。春梅继续说，我大哥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他也不希望大哥刚走，屋里人就闹仗么？大娘说，就是的。春梅说，大嫂，他们都是俗人，你甭管他们，你按你们耶稣的规矩来。行木。大嫂，你啥时候信了耶稣的？十来岁。你咋信的？我不是在周家当丫鬟哩木。这个我知道。我主要伺候伢屋里大小姐哩，大小姐信耶稣哩，伢也让我信，我就糊里糊涂地信上了。大小姐后来咋个向了？嫁到山西去了，我就回来了。

春梅正跟大娘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二胡声，春梅问，还叫自乐班了么？大娘说，自乐班的人是你大哥的朋友。自乐班有八个人，分别是扁鼓、板胡、二胡、勾锣等乐师，还有一净一旦两名唱将。大娘招呼自乐班的人抽烟喝茶，唱大净的红脸汉子说，还跟大哥说给圆圆结婚的时候给你们好好热闹一下，谁知道大哥先走了。大娘说，阿门，多谢你们记着他，谁叫他是个么福的人哩？红脸大汉说，大哥爱热闹，我跟艳红先给大家来一段《黑叮本》。音乐一响，旦角艳红唱道“皇兄殿角休撒野，你打我父我是谁？”大净接道“国老皇丈臣不打，专打篡朝的谋位贼。”艳红唱道“篡朝谋位哪一个？皇兄讲来本后听。”大净接道“篡朝谋位你的父，国太佯装你反问谁？”……春梅不太喜欢听这类历史剧，然而她还是被两位角色的精彩表演所吸引，一曲唱罢，她不由地鼓起了掌，其他人跟着喝彩叫好。略作停顿，红脸大汉又来了一折《下河东三十六哭》“为只为皇儿年纪幼，先行将啊，自从把先行将为国丧命，无一日不哭三五声。王好比轩辕黄帝哭仓圣，又好比尧舜哭众生。禹王也曾哭水浑，夏桀王又哭关龙逢……”唱到动情处，红脸大汉不由珠泪滚滚，众人也跟着流下了悲伤的眼泪。一个下午唱了四折戏，开完席，祭完灵，又唱了两折。

岁亮下午放学回到家里，从对门取了钥匙，桂芳婶说给你下面，岁亮说不用了，歌子和爨爨们跳皮筋跳的正起劲。当岁亮打开家门的一瞬间，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猫咪从西边的房檐上吊了下来，舌头从嘴里吐了出来。唉，可能是猫咪从东边房檐向西边跳的时候，跳过去后么有站住，绳子挂在了瓦檐上，它被吊死了。岁亮想把猫咪从房檐上解下来，手刚一碰猫咪僵硬的身体，猫咪打了一个转，爪子恰巧打在了岁亮的头上，岁亮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随后，岁亮用剪刀把拴猫咪的绳子铰断，把猫咪埋在了后院墙根的槐树下。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