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陌犹初见，徽州旧梦情难迁（上篇）

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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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凝儿

我生于南宋绍兴年间的南直隶徽州府黟县弘村，阿爹曾为江南有名的商贾富甲一方，但毕竟在那个朝代，士农工商，商人的社会地位尤为低下，便花钱弄了个五品官员当。

阿爹虽然有五房姨太太，且各房都有生育，但仍然不影响我在家中的地位。我是嫡出，为大太太江隐萝所生，阿娘又是官家的千金大小姐，可见我有多么金贵了。

在我之下，阿娘还育有一儿，小我三岁，与其他各房姨太太所生的一群儿子一样，他们都资质平庸。

用我阿爹阿娘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汪家的担子，将来必定是要落在允薇这孩子身上了。”

阿爹阿娘指望我是对的，虽然我是女儿身，但我生得天姿国色，且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与我那些弟弟们比，他们不堪大就，我却如明珠般璀璨夺目。

在我十三岁以前，教过我的先生车载斗量不计其数，教到他们实在教不下去了，阿爹就会头疼。

“允薇啊，这方圆百里的先生都不敢来教你了，因为你实在太有才华了。要不，不读书了，阿爹与你寻一桩婚事，嫁了吧？”阿爹扶着额角与我商量。

“不要不要，允薇不要那么早就嫁人，这附近的先生教不了，还有京城里的啊，再不济，我出国留学，我要读很多书，我喜欢读书。”我撅起嘴抗议。

阿爹无奈地苦笑：“好吧，那就依你，再读一年书，哪怕霍家不来要人，阿爹也得为你的婚事考虑了。”

霍家？阿爹说的霍家，曾是我阿爷指腹为婚为我定下的娃娃亲，那时候我尚在腹中，还不知男女。霍家的家主便与阿爷商量，若为男儿，与霍廷宥结为兄弟。若为女儿，两家共结连理。

后来，霍家在官场上犯了事，一家人不知所踪，逃远远的避难去了。再后来，平冤昭雪，又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不止回来了，且仕途顺遂官居正二品尚书，与人家正儿八经的官儿比，阿爹无疑差了一大截，门不当户不对的，我与霍家的婚事就变得尴尬了。

霍家每一年都会送来丰厚的大礼，却是管家送来的，对两家的婚事更是只字不提，客套几句便走。

霍家没说不要我，我就不得再另行婚配。可霍家也没有说要我，眼看着我就要到了婚嫁的年纪，阿爹最是有苦难言的。

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我要去我们汪家的马场骑马踏青，贴身丫鬟莺歌拦着，死活都不让：“小姐，求求您别出去抛头露面啊，别家的小姐可都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老爷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我自有主张，哪里肯听丫鬟的话，吩咐道：“行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出去了？你去弄两套小厮的衣服来，女扮男装不就成了吗？再说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背着阿爹偷偷地溜出去。快去，我给你一些碎银。”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在银子的份上，丫鬟尽管为难，却还是去了。不多一阵，我们已然收拾妥当，准备要从后门开溜了。

刚到街口，还没走多远，丫鬟便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地挽了我背过去：“小姐，小姐……您的假胡子歪了，快弄好，不然就要露出破绽了。”

我当是什么呢，一个动作的事，抹抹扶正不就好了嘛，至于让她吓成那样。我不以为然，极其敷衍地抹了一下，又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在青石巷陌上走着走着，假胡子竟然掉了，我迅速用手接住又贴回去，边向丫鬟抱怨：“你弄的什么玩意儿？都贴不牢啊。”

丫鬟哭丧着脸解释：“我哪知道那厮竟敢诓我，要了我好一些碎银呢，回头我要找他算账去。这衣裳也是，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难受死了。”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抬腿就要往前走，却撞上了别人的胸膛，定神一看，一位身材颀长的白袍男子已经弯腰拱手施礼：“罪过，罪过，不小心撞了小姐，在下向您赔罪。”

小姐？我有说我是小姐了吗？他是如何轻易就识穿我的身份？便有点恼羞成怒地推脱：“公子看走眼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和她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厮，出来干点采买的活儿。这不，正要往那边去呢。”

还不等对方开口，丫鬟又慌乱不止地替我侍弄那怎么贴都贴不牢的假胡子。正狼狈不堪的时候，男子抬头欣然一笑：“到底不是自个儿长出来的，要想贴牢可不容易。我虽然不明白小姐女扮男装跑到街上来是为何，但光凭这身打扮，尽管脸上也刻意抹了灰，却无法掩盖小姐的姿容胜雪天姿国色，只怕再走下去，就要被人当街揭穿了，不如听我一句劝，打道回府如何？另外再借问一句，汪家的府邸如何走？”

听他的口音，倒不像是本地的，又见他生得仪表堂堂气度非凡，估摸着也就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但星目如炬，给人以不怒而威的感觉。

“您往这青石小巷走到尽头右转穿过那棵大榕树，再行百米左右，有一至孝堂，至孝堂左边的巷口直走八百米左右就是汪府了。”说完，便挽了丫鬟撒腿就跑。

在马场玩到尽兴而归，已然是傍晚点灯时分。刚进门，一婆子便挪动着肥硕的身躯颤颤巍巍地上前来：“小姐，老爷请您即刻去正堂一趟。”

匆匆梳洗打扮过后便去了，只见阿爹与一男子坐在堂中谈笑自若，稍稍近前去，待看得真切了，却吓得身子都软了，差点没法站住。天啊，竟然是在青石巷中所遇见的男子，他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允薇，快过来，来见过言澈先生，从今天起，由他教授你功课。先生博学，非是乡里的先生可比，你可要好好地跟先生学。”阿爹朝我招手。

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一一作揖：“允薇见过阿爹，见过言澈先生。”

我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先生若当众揭穿我，毕竟是关乎到我的名声，只怕阿爹少不得要动用家法教训我一顿，面子也挂不住。

好在先生为人还算厚道，直到阿爹打发我去了，他都对在街上曾与我遇见的事缄口不提，也不曾透露半个不该透露的字。

我与先生的相知，却是从笑谈三国时期的嵇康开始的。

那日，堂前烛火摇曳，我提及嵇康，言笑晏晏：“世人皆称嵇康不羁，我独赏其追求本心，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先生闻言，目光中流露出赞许：“允薇所言极是，吾亦慕嵇康之风度，其诗文、其琴艺，皆为翘楚。”

我尚在兴头上，复向先生言述：“嵇康可是魏晋风骨的代表人物之一啊。他崇尚自然、追求自由，蔑视礼法，其言行和作品都体现出一种独特的精神风貌。魏晋风骨强调个体的精神自由和人格独立，嵇康的一生都在践行这种理念，他的诗歌、散文以及他的为人处世，都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先生若有所思之态，旋即脸色忽地一正，坐直身体，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语重心长道：“然嵇康之为人，虽令人钦佩，但其行事洒脱，亦有可为汝戒者。允薇当以学业为重，不可一味效仿。这些言论，除却先生，往后轻易都不要在人前提起，你是深宅大院里的小姐，更要言行端庄，万万不可有半丝离经叛道。”

我听后，虽然心有不服，却也能够深深地体会先生的用心良苦，且又不知如何反驳之下，只能低头拱手施礼恭恭敬敬地应道：“学生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