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和一座纪念碑的故事

老顾

　　这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一个真实故事。2004年，昆明市进行大规模城市改造，地处五华山麓的华山西路也在扩建改造名单上。华山西路旧称“卖线街”，是一条历史悠久的老街，住着上千户居民。街道不宽，铺着古老的青石板，两側多是两层普通民居，弥漫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我家老宅就在这条街上。从孩提时代开始，我便生活在这条街的一个院落内。这个院子是典型的滇式“一颗印”建筑，进入大门后有个天井，天井南边是一面照壁，东边西边和北边均是两层土木结构楼房。天井中央有个颇大的花坛，花坛内栽种一棵高大的白玉兰和一株山茶。毎逢腊月，玉兰和山茶次第开放。玉兰著花数百朵，山茶花猩红艳丽，小院俨然变成花的世界。这所百年老屋是我的曾祖父购置，他是一位悬壶济世的老中医。这座普通民居里诞生了一位不普通的人，他就是我的祖父顾品珍将军。

　　祖父是一位传奇人物。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可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来表述。祖父是云南辛亥重九起义的重要参以者，也是云南护国起义主要将领。他青年时代就读于云南高等学堂，成绩名列榜首，被选送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军事，主攻陆军骑科，期间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1909年学成归国，任云南陆军讲武堂骑科教官，其间与朱德元帅结下师生之缘。在昆明重九起义中，他率领讲武堂学生在塘子巷与清朝骑兵鏖战，血染征袍。起义成功后，任军政府辎重弹药部部长。1915年，祖父出任云南陆军讲武堂第三期校长。同年，袁世凯称帝，祖父与蔡锷﹑罗佩金等护国军将领一起，反对帝制，歃血为盟，慷慨出征。在与北洋军的对垒中，他是一线指挥官，参以指挥护国战争中的纳溪战役、龙头铺战役等多场战事，英勇善战，功勋卓著。

　　祖父曾任国民革命军师长、靖国军第一军军长等职。1921年率部返回昆明，任滇军总司令，兼云南省省长。他响应孙中山先生出师北伐的号召，于1921年9月10日、9月22日、11月10日、18日四次致电孙中山，表示云南倾全力支持北伐。孙先生也于9月15日﹑9月30日﹑12月30日复电，赞扬他“体国公忠，洵属超越流辈，勿任欣佩。底定中原，胥于此举是赖。” 之后，祖父被孙先生委任为北伐讨贼军总司令。1922年3月，祖父及其司令部在北伐途次遭遇土匪偷袭，不幸遇难，年仅38岁。1923年4月9日，孙中山以大总统名义，发布《褒扬顾品珍令》，指出： “前云南总司令顾品珍， 忠诚纯笃，勇略冠时，治军有方，勋劳夙著。” 决定：“顾品珍追赠为陆军上将，生平事迹宣国史舘立传，以昭崇报，而示来茲”。

　　除外出作战及公务，祖父生前一直居住在华山西路的这院普通民宅内。他是云南近代史上的名人，这座小院按理应列为名人故居。但是很遗憾，由于历史原因，这个小院曾挤满九户居民，变成大杂院。我父亲虽在云南省文史舘供职，也无能力将小院申报为文物加以保护。面临拆迁扩建，这座盛满历史记忆的百年老屋即将灰飞烟灭，不留下任何痕迹。这对于顾家后人，不仅意难平，且萌生愧对先人的负疚感。这时，我想到誉满滇中﹑敢为老百姓说话的《春城晚报》。

本世纪初是平面纸媒的黄金年代。那时，手机只是单纯的通讯工具，互联网犹如一个婴孩。民众了解国内外大事，主要靠报纸，尤其是贴近民生的报纸。《春城晩报》受到民众的喜爱和信赖，家家户户争相订阅，零售摊点也异常火爆。我的亲戚、朋友及同事，几乎每家都订有晚报。

二十年前的《春城晚报》非常兴旺，每天出版64个版面，甚至更多。报纸的期发量很大，据说每天印刷二十多万份，可见其热度之高。我经过郑重考虑，决定将华山西路老宅拆迁之事向晚报记者部反映，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2004年5月上旬，两位青年记者来到老宅，对我和我的大姐進行了专题采访。两位记者很谦和，也很敬业。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讲来，他们听得认真，记得仔细。之后，两位记者又釆访了拆迁部门负责人和其他居民，拍摄了实景照片。

几天之后，即2004年5月20日，《春城晚报》本地新闻的头条刊登了题为《顾品珍故居是拆还是留》的新闻报道，引起社会广泛关注。那段时间，到华山西路老宅探访和拍照的市民络绎不绝。

　　许多素昧平生的热心人关心老宅的存废，让我和我的家人十分感动。我也是一名报人，深感《春城晚报》巨大的社会影响力，以及报纸在普通民众中强大的公信力。当时要闻版的主编是费嘉先生，撰稿记者是钱英女士。

这篇新闻报道引发昆明的历史学者、文物保护专家、建筑专家和作家的热烈讨论。著名文史专家谢本书教授认为，这座老宅理论上应列为文物。一位资深建筑专家表示，“顾宅”的历史价值超越了老屋本身。作家张庆国先生说，没有老建筑的城市就是没有个性或缺乏个性的城市，应尽快召集论证会并釆取保护措施。更多市民则对老宅面临拆迁感到惋惜。根据这些舆情，晚报又在5月31日、6月3日分别刊出《华山西路“迁”动人心》和《各界呼吁保“顾宅”》的新闻报道，刊登这些报道的《春城晚报》至今仍被我珍藏保留。时光逝去二十年，晚报为民众仗义执言的拳拳之心，以及编辑记者对历史的尊重和敬畏，都让我感动不已。

　　为了城市建设大局，华山西路的这院老宅最终仍被拆除。在老宅原址的天井中央，五华区文物部门竖立了一座纪念碑。碑的正面用隶书镌刻“护国名将顾品珍故居旧址” ，碑的背面和右側面刻有老宅的历史和祖父的生平事迹。每到昆明老街，我都喜欢到这里驻足徘徊，缅怀历史，追思旧人。晚报为建立这座纪念碑贡献了力量，顾氏家族及海内外的亲朋好友永远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