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满脸羞愧无奈,眼里闪着泪光,说道“我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孩子们连顿好饭都吃不上,这是啥事啊” !说完父亲把一大杯白酒一饮而尽。支书孙为民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这是72年农历小年前夜。</p><p class="ql-block"> 昨夜一场大雪,整个大地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瑞雪兆丰年,队里那头老种猪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饥寒交迫,遇到这样的恶劣天气,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头风流半生的公猪,如今年老体衰,被活活冻死在小年的前夜。</p><p class="ql-block"> 提起当年,这头公猪在我们乡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可谓风流倜傥,威武雄壮。邻里四村的年轻的小母猪,几乎都被她宠幸过。它的子孙后代也遍及十里八乡。它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天天都有不同的新娘作陪,吃的是精制的豆饼花生饼做的饲料。那年头人都不舍得吃都喂了它,它也挺争气,为队里赚了不少种子费,当然这与嫖妓正好相反。</p><p class="ql-block"> 因为是头名猪,队里一直没有杀它,只是好的吃喝供给没有了,三天两头饿肚子,原先膘肥体壮三四百斤重,现在瘦的不到二百斤了。随着年老色衰功能减退,再也不能播种了,那些年轻的小母猪也都另寻新欢了。</p><p class="ql-block"> 大清早,饲养员孙宝国来到我家,对我父亲说“队长,那头老种猪冻死了,你看咋办?”</p><p class="ql-block"> 父亲沉吟片刻道“这样:你先叫上二林(屠夫)把它拾掇拾掇,我叫上大山(会计)他们随后就到。”</p><p class="ql-block"> 中午各家各户都分点肉,父亲用报纸包着两斤多肉回来,递给母亲说“猪太瘦,去了骨头和下水总共没多少,分到各家也就一斤多,咱家孩子多,大山给留了两斤比较肥的。” </p><p class="ql-block"> 可别拿小队长不当干部,在村里是有特权的 ,在那时能割到肥肉是大面子,何况这猪瘦的皮包骨头,恐怕浑身上下找不到几斤肥肉。</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听高兴了,半年多孩子们没见过荤腥了,这下过小年有肉包饺子了。姊妹们一听有肉吃也高兴的不得了,天天吃地瓜干咸菜,都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p><p class="ql-block"> 到底是头名猪,活着的时候能让猪快活,死了还能让人们高兴,它的品德堪比一些正人君子了。</p><p class="ql-block">“能不能弄点骨头,给孩子们包地瓜面包子吃。”母亲有些贪心的对父亲说。“大家都看着呢,咱也不能让别人说闲话。”父亲说。</p><p class="ql-block">“能不能对付点猪下水给孩子们,你看二小子瘦的,肚子上青筋都清清楚楚的”母亲说。</p><p class="ql-block"> “村里军属五保户还要照顾,干部一年到头也没一起吃个饭了,我们商量一下,把猪骨头分了,今晚想把猪下水煮了一起喝点酒。”父亲说。</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黄昏来的早,刮了一天的西北风,天气变得愈加寒冷。晚饭后,母亲把我叫到跟前小声说“你爹他们今晚饲养院煮肉,你叫上二丫(大队会计小闺女),喜子(支部书记小子),等他们肉煮熟了就进去,他们肯定给你们肉吃,记着,不能让别人知道。”</p><p class="ql-block"> 听说可以吃到肉,心里一阵激动,正想去叫二丫和喜子,想不到都想到一块去了。一出门正好碰到他们两个,我们三个心领神会的一起向饲养院走去。</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们八九岁,二丫、喜子比我小两月,有什么事都让我拿个注意。</p><p class="ql-block">“二哥,他们能让我们进去吗?”二丫有些担心的问我。</p><p class="ql-block"> “我们先在窗外等着,等煮熟了我们就进去,就说咱娘叫他们回去睡觉。进了屋,他们还能不给我们肉吃?”我说。</p><p class="ql-block">他俩一听,这注意挺好。于是我们一起来到饲养院窗下。</p><p class="ql-block"> 屋子关门堵窗,门缝里透一丝光亮。我们躲到窗外的玉米秸丛里,不敢出声。怕被里面的人发现。</p><p class="ql-block"> 屋子里发出烧火做饭的声音,慢慢的闻到丝丝肉的香味。</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外面非常寒冷,大概有零下十几度,我们三个冬得直打哆嗦,鼻涕水流个不停,棉袄袖擦的油光发亮,我三个紧紧的靠在一起,抱团取暖。</p><p class="ql-block"> 肉味越来越浓了,我们的鼻涕口水都流出来了。“哥,我们进去吧,肉肯定煮熟了。”喜子有些等不及了。</p><p class="ql-block"> “再等等吧,他们喝酒的时候我们就听到了。”我说。</p><p class="ql-block"> 我们正说着话,忽然门开了,饲养员孙宝田出来拿柴草。这时二丫冻的打了个喷嚏,孙宝田发现了我们。一看我们三个都是村里的官二代,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我们大半夜的守在外面冻的瑟瑟发抖,忙把我们叫进屋先暖和暖和。</p><p class="ql-block">“你们怎么来了?”父亲有些明知故问。</p><p class="ql-block">“福子哥(我乳名)说:咱娘叫你们回家睡觉。”二丫冻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成功的把我出卖同时,把大家也逗笑了。</p><p class="ql-block">“看把他们冻的,先捞点容易熟的给他们吃”青山叔对煮肉的二林说。</p><p class="ql-block"> 听了青山叔这么说,心里热呼呼的,他们居然没有辇我们走,心里忐忑不安顿时烟消云散,感到在外面受得冻也值了。接下来我们更是赚大了,好象吃到了人间最好吃的美味,时隔半个世纪,久久不能忘怀。</p><p class="ql-block"> 二林揭开锅,找到猪肝切了一页分给我们。</p><p class="ql-block">真是太香了,从来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们也顾不得擦鼻涕,伸出冻肿的小脏手吃了起来。喜子吃相最难看,吃急了差点噎着。二丫到底是个女孩,吃得比较文雅,像是小猫咪,一小口一小口品尝,我知道她是不舍得一口把好东西吃掉。</p><p class="ql-block">“吃吧,二丫锅里还有呢。”二林叔说。</p><p class="ql-block"> 饭桌上摆上了两瓶六十多度的白干,一盘花生米,一盘咸菜,一碗蒜泥,一小筐青萝卜、白菜芯、菠菜。</p><p class="ql-block">“差不多了,我们也开始吧!”父亲说。</p><p class="ql-block">二林在下面侍候着,村干部们喝起酒来。孙宝田在下面照顾我们。</p><p class="ql-block"> 猪下水都煮熟了,宝田叔依次把猪心、猪肺、猪肠各种猪下水切给我们吃,真香啊!都是绝世美味。可宝田叔切肉速度跟不上我们吃的速度,我们也顾不上擦鼻涕,肉上来后转眼一扫而空。</p><p class="ql-block"> 看着孩子们的吃相父亲他们又好笑,心里又酸楚。生产队太穷了,什么时候能让他们吃上顿好饭!</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已经吃的不少了,可肚子还是觉着饿,吃完后小眼睛还是瞅着锅里。</p><p class="ql-block">最后,宝田叔捞出一根象腊肠一样的东西,每人给我们切了一小段。说“这是好东西,吃完了你们就回家吧。”</p><p class="ql-block">“叔,这是啥东西?”二丫问。</p><p class="ql-block">“女孩子家,不要问。”宝田说。</p><p class="ql-block">“这是猪鞭。”喜子以前吃过,说道。</p><p class="ql-block">“猪鞭不是麻绳子做的,怎么能吃?”二丫不解的问。大人笑而不语,我猜到了是什么,也不说穿。只顾把那东西填到嘴里,感到香香的,软软糯糯,还有一种说不上的味道,反正觉得很好吃。在那个缺肚子的年代,只要是猪身上都是人间美味!</p><p class="ql-block"> “你们吃得差不多了,吃完就回去吧。”父亲发话了。我们还意犹未尽,眼还是瞅着锅里,宝田叔又给我们每人舀了一碗老汤喝了,这才觉得有些饱了,这老汤的味道可真香!</p><p class="ql-block"> 这时,二林叔,又给我们每人一包肉,大约有一斤左右,要我们带回家,给家里人饱饱口福。现在想起此事,大概这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三个恋恋不舍的出了门。 回头一看,父亲站起来,一脸羞愧无奈,眼里闪着泪光:“我们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孩子们连顿好饭都吃不上,这是啥事啊”!说完把一大杯酒一饮而尽,支书孙为民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p><p class="ql-block"> 一阵冷风吹来,周身一片清爽,雪过天晴,夜空星汉灿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