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老张

泰山翁

老张年轻时酷爱写诗，中学时期经常在学校黑板报上发表诗歌。他的理想就是当个诗人。没想到大学毕业后阴差阳错从了政。浩如烟海的红头文件，万语千言的领导讲话，脑子里信息经常爆炸，哪还有多少时间写些酸不溜秋的诗篇？现在好了，退休了，又重操爱好，开始写诗，诗作也偶尔发表在各种报刊上。 “诗人”的桂冠终于戴在他的头上了。 诗人老张的儿子叫张雨奇，起这么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就是盼望儿子长大后成为一个诗人。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成了个生意人，开了个公司，风生水起，还越干越红火。财富虽不及李嘉诚、霍英东，但风光绝不亚于他们。银行有巨额存款，住的是豪宅别墅，开的是奔驰宝马，还是市里的人大代表。老张经常劝他见好就收，要他进个区直机关当个干部，儿子总是说不习惯看别人的眼色行事，还是自己干自由。　　 老张说，你赚的钱再多，也只不过是生意人，是唯利是图的形象；不象我，虽然清贫些，可是，是个诗人，走出去，别人尊敬。儿子总是回敬他，正因为我看你一辈子穷酸，才不愿意做诗人！老张一听就来气了！说：做诗人怎么了？写诗可以怡情，可以养性，还可以助人抒发心中的情感。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怀才不遇；是意气风发，还是落寞惆怅；是千里相思，还是咫尺暗恋；是有抑制不住的喜悦想广告众人，还是含难以言说的幽情要暗自宣泄，都能在诗里表达出来！作诗是雅事！不像你小子浑身散发着铜臭气！ 没想到儿子哈哈大笑起来，说：老爸！写诗这种雅事不是我这等俗人能写的。要吟诗诵句，得要有情、有闲，还要有才对吧？我现在第一要务是谋生存！等我有大钱了，让你和我妈每年出国玩玩，什么夏威夷、巴黎玩腻了，还可以去太空旅游旅游！有情尽管抒，有感尽管发！我是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现在讲究回馈社会，我也想让更多的人如我般富起来。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网，我打算把我在江湖磨炼的暴富独门秘籍写成书公知于众，大白于天下，让更多的人享受成功的喜悦；特别是那些在商场上苦苦奋斗而又看不到未来的青年才俊，给他们指引一条光明的捷径，不比你写的什么风花雪月的诗用处小吧？再说了，并非任何情都可成诗。动物也有情，如老牛舐犊，猫儿叫春，牛诗猫诗有吗？你们诗人喝上一杯小酒，流下久含未发的眼泪，就说这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让我说这是酒精的生物化学作用减弱了人的控制力！诗人空灵而浪漫，富于想象；我们这样的人准确而实在，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诗人老张眼一瞪，说：小子！你那都是歪理学说！你不要看不起诗人。古之圣贤，多是累经磨难、饱受痛苦，在逆境中经受了千锤百炼之人，最终都走向成功！小子，你不是好看清朝戏剧吗？你知道乾隆皇帝吧？他是皇帝，他也是诗人！他一辈子写了41863首诗,《全唐诗》才收录2200多位唐朝诗人的唐诗才48000余首哩！我看你办公室里整盒整盒的典籍，虽不汗牛，也足以充栋，从那些藏书来看，你好像学问多多，其实，你是一个酒囊饭袋！ 儿子摆出一副谦恭的样子，恭敬地说：好了好了！老爸，我不和你老人家争论了。其实，你们诗人也可以成大款的。近年来，市场的发展催生出一批高收入的作家，包括你们诗人。你不会上网。你要会上网就好了。据去年网络作家富豪排行榜显示，唐家三少、天蚕土豆、血红分别以2650万、2000万、1450万的版税收入居“网络作家富豪榜”前三甲。还有我吃西红柿、梦入神机、辰东等作家年收入也已突破千万啊！老爸！学学上网吧！我请个老师来教教你！你把你的诗发到网上，一不小心有网站编辑找你签约，说不定比你儿子强百倍呢！ 诗人老张回答说：打住打住！小子你忙去吧！别在这儿气我了！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老张接到一个电话，是本市最大的私营企业光华实业集团总公司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集团董事长刘光华明天中午想请他吃饭。老张知道这位大老板是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座上宾，电视上经常看到他。不过，他很纳默刘总为啥请他吃饭。他问打电话的人，打电话的人回答：“老爷子，您是我们大老板崇拜的诗人啊！刘老板从小学起就有个文学梦，一心想当诗人。只是生意把他拖累了。他早就想结交您老这样的诗人了。” 老张说：“没想到刘老板还是一个儒商呀！”又补充一句：“是个有品位的大儒商呀！” 打电话的人说：“如今没文化的暴发户实在太多了！刘总可不是这种人。您老和刘总都是本地人，应该知道刘总吧？” 老张当然知道这个刘总是市里私营企业中的利税状元，不仅有房地产开发还有商场、酒店，是个传奇人物，知名度非常高。用年轻人的话说，是个钻石王老五。能够结交一下也是很幸运的。 饭局就安排在刘总的五星级大酒店——帝王大酒店。诗人老张从没到过这样高级的大酒店。然而，他知道，在现在这些狗屁有钱人面前，绝不能表现出任何猥琐样来。因此，从进大酒店起，他一直保持着孤傲和矜持。 进了包间，没看到刘老板，他感到有些失望。办公室主任马上解释说：“刘总到市委书记那儿汇报工作了，他马上就来到。请坐，请坐。刘总说，想见您这些文化名人太不容易了。” 老张坐下来，愉快地笑笑说：“没关系。可惜只在电视上见过他，感到挺遗憾的。”办公室主任道：“那是机缘未到。我们刘总最初的理想也是想做一个像您老这样的诗人。阴差阳错，从商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文学梦。” 两人正说着，刘总进来了。 刘总一进门，看见诗人老张从沙发上站起，也不过去和老张握手，晃著脑袋吟唱道“半生艰辛苦劳，豁见明月相邀。葡萄美酒静观瞧，广寒歌舞遥。千年动静可如意？不见抬头照。恩怨是非无人扰……”拍拍脑门，“老了老了，记性不好了！张老，下边几句是啥来？”老张大受震动，语气立刻变得谦虚起来，“刘总真是好记性。这是老朽早年间写的一阙《中秋快乐》词，想不到您还能背出来！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呀！” 众人坐下后，刘总道：“张老，我们相识晚了一些。结识您这些著名诗人很荣幸呀！张老，我自小就爱诗歌。我感到有些诗词就像能钻进你的心里、肉里、骨头里…...。《神曲》开篇第一句说：在人生的中途，我迷失在黑暗的森林之中……您老说妙不妙？普希金说，过去了的将会变成亲切的怀恋…….这样的句子只有世界级的大文豪才能找到吧？”老张赶忙接话道：“刘总对古典诗歌很有研究呀！”刘总笑笑说：“嘿嘿！我顶天算个爱好者。”用手指指办公室主任说：“蒙蒙他们还可以。在您老面前谈诗歌，不叫班门弄斧，也叫关公面前耍大刀。”喝一口茶，说：“张老，您家雨奇是我的小兄弟，我们很熟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请您老来，有两件事请您老酌定。”老张连声请说。刘总又喝一口茶说：“张老，我想请您老做我公司的顾问，月工资5000。” “啊？顾问？刘总，我能干什么呀？” 刘总笑道：“有两件工作请您老操心：一是请您老经常邀请本市或全国知名的诗人、作家、书法家来我公司聚会。我在这个酒店里留出三个50平米的办公室，准备好笔墨纸张，恭您们即时发挥使用。二是请您老在两年之内，对我这个光华实业集团整理出一部可长可短的史志来。您老也不必坐班，但办公室是有的。怎么样？您老可要赏脸呀！” 老张在机关40年，到退休熬了个科级，工资4000多。现在……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答应了这个邀请。 有一天，老张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自称叫袁林，是一个专业作家，说看过他写过的一些诗词，感到极好，希望与他深入地交谈交谈。 老张感到有些意外，自己是业余水平，怎么会引起一个专业作家的注意？也许自己真的是大器晚成的那种？这个袁林，不会是骗子吧？　　 老张决定自己做些调查。到市图书馆去，果然发现袁林所写的书《袁林自选集》，看来，这个袁林还真的是个诗人作家。　　 两天后，袁林果然如约前来，老张见这个人中等年纪，相貌端正，人显得精明。袁林说，要以老张为主人公写一篇访谈录。　 “我有什么好写的。”老张谦虚地说，不过，心里还是感到是美滋滋的。　　 袁林问了老张很多问题，兴趣、爱好、理想等等。老张不失时机地说：“我在图书馆看到了你的大作。”　　 “是吗？”袁林反应有些平淡。　　“诗写得非常好。”老张觉得应该说一些客气的话。而且，他也有一点期待，他希望通过赞扬袁林的作品，袁林也会提一下自己的诗作，他不是在电话里说过，是因为喜欢自己的诗歌才来拜访自己的吗？　　 可是，袁林只到临走，对老张的诗作一字都没提。只是在走之前说了句“过一两周，你会在报纸上看到这篇访问记。”　　 送走袁林，老张有些疑惑，袁林似乎并不熟悉自己的诗作，可是为什么他要来采访自己呢，会不会是在骗自己？可是，他也没向自己提任何要求。可能这就是文人特殊的个性吧，他可能不习惯当面称赞别人，所以，故意不提我的诗词；可是心里是认为好的，否则不会来采访我的，想到这，老张的心中释然了。　　 以后的每天，老张翻开报纸，都有一种期待，期待看到袁林的文章出现在上面。在两周刚过的那天，恰好也是老张的生日，袁林对自己的访谈录赫然出现在那天的报纸上。　　 老张心中乐开了花，“真是双喜临门。”当晚，他在城中挑了一个好点的餐馆宴请老伴和儿子。　　 席间，几杯酒下肚，老张又教育起儿子来了。还是做个诗人好，你看，我的作品终于得到社会肯定了吧，不象你们生意人，钱虽然挣得多些，可是有哪个专业作家愿意给你们写专访呢。　　 儿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爸，这是什么年代了，你还看不起生意人，不是我，你的先进事迹今天能上报吗？”　　 “什么？”老张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儿子说，“现在写纯文学的诗人生计都成问题，所以这个袁林，开了个形象塑造公司，给自己增加一点收入。他们的产品就是这些采访录，我一来想资助文化人，二来想给爸爸一个意想不到的生日礼物，所以，就买了袁林他们公司的产品，帮爸爸塑造一下形象，这样我们全家都荣耀了……另外，还有那个光华实业集团……” “啊！！”老张一怔，瞠目结舌地瞅着眼前的儿子,只觉得脚下的地板不住地往深处陷下去,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