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作者 李木生</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表弟(左)与作者</span></p> <p class="ql-block"> 表弟巨生是夫人三舅家的大儿子,来美国入籍已有二十多年。</p><p class="ql-block"> 表弟开始并不愿意来美国。他觉得还是中国好,那时他正在巨野邮电局,因为干得好,济南邮电局也正在调他。可是他还是扔下让人羡慕的工作来美国了,因为媳妇来了美国,媳妇一家的上一代人就移民到了美国。媳妇是下乡到巨野的知青,人漂亮,情感又细腻;巨生弟也是一表人才,高鼻大相,双眼皮的大眼睛水光流彩——他们真是般配。相爱的人是不好老分离的,表弟也就来美国来得很彻底,甚至没有听人的劝办个停薪留职什么的。</p><p class="ql-block"> 在中国,是媳妇融在表弟一大家子之中。来美国,是表弟要融在媳妇一大家子中。语言不通,还要谋生,刚来的那几年,巨生弟是受了不少难为的。入乡随俗吧,中国的干部也就铺下身子吃苦出力地在一家中国餐馆干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贾爱兰培栽的扶桑花</span></p> <p class="ql-block"> 但是矛盾起了。受管制也就认了也能忍下,毕竟人生地不熟,一切还要仰仗媳妇的一家。可是渐渐的就有些动辄得咎起来,先是从生活的小细节上,再到生活习惯上。巨生弟也是个细发人,情感丰富着,只能益加地痛苦起来。年轻,吃点苦他不怕的,只是情感上的苦楚却让他受着真正的折磨。在中国餐馆,掂着个大铁瓢炒一天菜,累得骨头像散架一般,回家里又看不到好脸,有时巨生弟会一个人跑到芝加哥的郊外荒凉处,静静地坐上半天,或者躺在一块石头上看天上的云飞过的鸟。此时,孤独与寂寞,就会像个耗子一样咬他的心,咬得一处处露血滋脉。他吹得一手好笛,有时就会一个人在漫野里,对着条人家的河,吹上几曲。吹着,泪就会流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毕竟曾经相爱过,而且是自由恋爱的。也有雨过天晴的时候,巨生弟就会小心地高兴一下,让团囿的心舒展片刻。巨生弟一边在中国餐馆打工,一边还参加着炒股,后来自己又开起了一个餐馆。想不到股市走低,餐馆也赔了一些,矛盾就更大了,好脸也就更少了。巨生弟心里最大的痛苦,还是媳妇的轻覷。</p><p class="ql-block"> 没有学历,外语不通,也只有出力这一条路。在美国,不惜力地干活,挣钱养家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挣不了大钱。可是,眼看着身边的人,尤其是一些中国人,是挣着比巨生弟更多钱的,媳妇也就越发地不满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贾爱兰培栽的朱槿花</span></p> <p class="ql-block"> 就在他们已在离婚边缘的时候,我的女儿去美国留学。巨生弟别提多高兴了。虽然两个人已经到了离婚的边缘,他还是放下工作,领着媳妇,开了六个小时的车去伊利诺依去看望我的女儿。在寂寞与孤独里泡过的人,担心孩子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难熬孤独与寂寞。他就给女儿带来了自己刚买不久正看着的小电视,当然还有一些自己做饭的炊具。春节时,又将我的女儿接到自己的家里,至今让女儿难忘。</p><p class="ql-block"> 但是,他们还是离婚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贾爱兰培栽的墨兰</span></p> <p class="ql-block"> 2005年,我与夫人一起去美国看望女儿与女婿,巨生弟又是放下手头的工作,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来看我们。想到表弟的不易与艰辛,还有表弟的那片热心,我也就在心里期待着他的到来,还与夫人一起早早地起来收拾好家里,我再拿着扫帚仔细地将门前草坪间的小路打扫得干干净净,像迎接最尊贵的人。也许是从小从穷困中过来,对于出苦力的劳动者,我有着一种天然的热爱与尊重。</p><p class="ql-block"> 表弟来了,从心里就觉得亲。他开着车,拉着我与夫人,逛芝加哥和芝加哥北边的五大湖。他那样耐心,那样从容,可我知道,这一趟连耽误的工作,是要损失数百美金的。</p><p class="ql-block"> 也就说起了他们的离婚。巨生弟说,离完婚的那一天,他一个人回到家里,脚踩后跟踢蹬下鞋就是一甩,再随意地扔掉脱下的外衣,将自己往床上一摔,大叫着:“自由了,解放了!”而后,又是泪流不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贾爱兰培栽的合果芋</span></p> <p class="ql-block">表弟是个仁义的人。离婚了,却将值三十多万美金的共同的房子给了媳妇。他说:“男子汉,有一双手,再挣。”媳妇也是个有情意的人,后来房子卖了三十多万,她就分成了三份,她、巨生、他们的女儿,一人一份。可是巨生觉得离婚了,多对不起孩子,就将自己的那一分全部给了孩子。离婚了,巨生弟并不怎么否定媳妇,还是夸她虽然在美国有些瞧不起他却从来没有过外心,而且饭也做得特别好吃。</p><p class="ql-block">一个人,从头干起,还是在那个中国餐馆,早已干到了领班。也就省吃俭用,攒下了些积蓄。回国时,就碰到了一个青岛离异的女子,带着一个上初中的男孩,看中了巨生弟。重新结婚,并将她娘俩全部接到了美国,还让男孩上起了美国的高中,也不吝啬用汗水攒下的积蓄。一个下过大雪的冬天,我与夫人还女儿女婿一起去看他们,三个人过得暖暖和和,又有了家的样子。</p><p class="ql-block">表弟的女儿也有了孩子,巨生弟又是放弃了正干着的工作,去帮助女儿看孩子。今年,他回国去看望家中年迈的父母。他看出了暮年父母的留恋,就一住再住。住着,还是挂念着美国现在的妻,男孩刚进了大学,怕她一个人太孤单,就想着赶快回到美国。快六十的人了,为了生计,仍然在中国餐馆打工。不容易挣下的钱,还分出一部分给父母在巨野建了一处楼房。每一次回国,表弟必须去金乡县看望自己的姑姑——我的亲生母亲一样疼我的岳母——而且每次都要留下些钱。母亲不要,说“生来,你挣个不容易,我不能要”。母亲不要,表弟就会动感情,母亲也就会收下来,揣在腰里。有一回,我与表弟说起母亲,他只说了一句“姑是对我有恩的人”,便眼圈红了。那是五七年,表弟的父亲被打成右派,便将他寄养在母亲处。母亲不管什么右派不右派,反而更加高看表弟一眼,母亲说:“我再难,也不能叫俺兄弟的孩子受一点屈。”母亲也有八个孩子,生活难得没法形容,可是任何时候,分菜舀碗,总是给表弟的又多又好。夫人后来还向我回忆说,“巨生兄弟看到比我们都分得多分得好,好敲着碗,‘得的个得,得的个得’地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贾爱兰培栽的蜀葵</span></p> <p class="ql-block">就是2005年相见的那次,我们一块打篮球,我就看到他的腿脚不大能跳动了,头发也白了不少。现在,也近六十的表弟,一定身体更不如从前了,而且每年春天里还会有一阵对花粉的过敏。表弟现在还在那家中国餐馆打工。有时他会趁饭店没有顾客的时候,打个电话过来,聊上几句。我知道,虽然又有了媳妇,他的心上还是孤独与寂寞的。电话有时是孩子们接,就忘了喊声舅,我会不高兴,嘱咐孩子们:“一定要问声舅舅好。”</p><p class="ql-block">表弟最后悔的,是刚来美国的那几年光是打工了,失却了学习。他说要是当时狠下心来先学一年语言,再上个大学——哪怕专科也好,人生境遇就会有根本的不同。好在再干几年,就可以领到退休金,也就可以歇歇了。不知表弟有没有电脑?什么时候给表弟去个电话,告诉他我写了篇《表弟》,让他上我的博客看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表弟与贾爱兰</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