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般来说,一进腊月的集都称年集儿了,但越接近年节集的市容越大,因而最大的年集儿就数腊月里最后一个集了。这一天,天不明卖主儿就占摊子争地方,吵吵嚷嚷,闹闹哄哄。待到吃过早饭,通往集市的路上的人便熙熙攘攘,接踵而来。</p><p class="ql-block"> 赶年集儿是要口袋里有钱才行。我们小孩子与钱无缘,须向父母讨要。记得七岁那年,跟母亲死乞白赖要了八分钱,于是好友二蛋、小栓和我一块赶年集。年集上人山人海,卖什么的都有。卖五香面的嗓门特好,自编自唱,自夸货真价实,招来了很多人围在那儿,不知是听他唱还是看他卖。卖肉的也是刀剁案板响,好像买卖多兴隆似的。卖鱼卖青菜的也声称让利甩卖,大呼小叫,唾星四溅,间有顾客讨价还价,看秤杆头高头低、秤砣星里星外,直吵得你耳朵里嗡嗡的。</p><p class="ql-block"> 也有好玩的去处。集市大场里,拉洋片的唱得好听,从容婉转,声韵悠扬,大意是介绍样片里的内容,不过通过小孔往里看是要交钱的,听看过的人说,就那么几张画儿,不值。说大鼓书的将那鱼皮长鼓敲得嘭嘭咚咚乱响,又说又唱,动作夸张,嗓音沙哑像破锣,可听的人仍如醉如痴。耍猴儿的铜锣儿一敲,那猴儿便直立行走,或翻跟斗儿,或模仿人作揖打躬,逗得围观的人们一阵阵哄笑。我们对此全无雅兴。我们关心的是鞭炮,径直向鞭炮市场挤去。</p><p class="ql-block"> 年集上最为热闹的当属鞭炮市场了。各家卖主为拉顾客,把整挂的鞭炮挑到长长的竿头上燃放,“噼噼啪啪”,震耳欲聋。响声一过,卖主就喊上了:“百头百响,不响不要钱,赔本大甩卖,一百头五毛钱啦,贱卖不赊!”买主们潮水般涌向这边。忽听那边又“嘣嘣咚咚”响起,另一卖主粗嗓门盖过来:“个个响,个个爆,又响又爆震邪妖。不要谎,不赊帐,五十响一挂三毛钱,两挂赔本卖五毛啦!”买主们又呼啦啦又涌向那边,直逗得那卖鞭炮的一挂接一挂地燃放,好多人都乐得听响声儿。</p><p class="ql-block"> 卖“钻天猴”的在你眼前晃:“十只两毛钱,你要真买我再让你五分钱!这玩意儿好玩极啦,晚上放,‘刺溜’就窜到天上去了,拖一条长长的艳红尾巴,然后在星星间炸响,可过瘾哩!”卖“二起脚”的凑到跟前:“小兄弟要不?一毛钱一个,两毛钱买俩我再送一个,买的多我送的多,还有这些,卖完我好回家过年。”我捏着口袋里的八分钱,到这时我才深深感到我们是多么寒酸,多么可怜,路上的那种风光劲儿早不知跑到那儿去了。然而二蛋、小拴却安慰我:“别急,等着瞧吧,别看他们现在要价这么高,到后来全跌价的。”我担心晚了鞭炮就买不到了,急于买小摊上零卖的鞭炮。小拴说:“卖完?能卖完吗?年年鞭炮卖不完,要留待来年再卖!不信你瞧,满集市上瞎起哄的多,真卖的少。”我仔细一看,可不,讨价还价多,真掏钞票买的少!我于心稍安。于是我们三人表现了极大的耐心,从鞭炮市场的这头挤到那头,然后再从那头逛到这头,任卖鞭炮的小贩们在我们耳边聒噪,自己砍价,我们都不为之所动。</p><p class="ql-block"> 从上午到下午,直逛得我们有点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可攥在手里的八分钱还是八分钱,直到集市上人渐稀少,我们仍在苦苦寻觅。最后,我们终于停在一个耸肩缩颈吸旱烟袋的老头摊前。小小的地摊上有整挂的鞭炮,也有散装的。老头儿手是黑黑的,衣领袖口也是黑黑的,浑身上下也都乌乌的,就凭这一点,我们就断定,这鞭炮是老头儿自造,绝非小贩。而小贩往往好哄弄小孩,且价钱也不好砍,所以小孩子一般不要和小贩打交道——这是大人们告诫我们的。老头儿用袖子抹一下流到胡子上的鼻涕,热情招呼:“买鞭炮?我先放一个你们瞧瞧!”老头儿弯腰随手从地摊上捡起一个鞭炮,将那捻儿往烟锅里一凑,立刻鞭炮捻儿便“刺刺”冒火星儿。老头儿不慌不忙,看准时机,往空中一扔,“叭!”清脆响亮,空中一缕青烟飘散,纸屑儿纷纷落下。“怎么样?泰山不是垒的,牛皮不是吹的,看咱的鞭炮!”老头儿样子矜持而滑稽,说着又从地摊上捡起一个鞭炮点燃后扔出去,又是一声清清脆脆的爆响。“买啦!”我们三人目光一碰,拍板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把钱递过去。老头儿很细心地将被我在手心里攥成纸蛋儿的钱币一张张展开——五分的一张,二分的一张,一分的一张,然后苦笑着说:“八分钱!”老头儿递给我一挂二十响的鞭炮,“还剩二分钱,按说给你们七个,这样你们就再拣九个吧!”结果我们人多手乱,竟拣了十个。老头儿笑笑,没与我们计较。</p><p class="ql-block"> 离开地摊,我们像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高兴得你推我搡,整个集市上就像只有我们仨人似的。</p><p class="ql-block"> 回家路上,我很大方地分发给二蛋小拴每人三个鞭炮,以犒赏他们一天来对我鞍前马后的赤胆忠心。他们亦不推辞,全都笑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