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丁玉明著 2004年9月白山出版社出版</h5>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八章 《深秋之夜》</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32</p><p class="ql-block">军区副司令员薛夫来到大山岛,他这次是专程到要塞区组织领导整编工作的。</p><p class="ql-block">“老司令对海岛情有独钟啊,恢复工作后下部队的第一站就来了我们要塞区。”在码头上,关得海握着薛夫的手,高兴地说。</p><p class="ql-block">鲁鸣说:“由老司令来坐镇,我们整编工作就有底了。”</p><p class="ql-block">说话间来到了小红楼招待所。这幢小楼是当年中朝两国在苍山岛举行渔业谈判时,由国家渔业部投资兴建的。那时部队刚上岛,没有招待所,谈判结束后,政务院的一位副部长说部队首长资历老、职务高、贡献大,这幢小楼就给驻军当招待所吧。</p><p class="ql-block">看着雪松掩映下的三层红砖小楼,薛夫触景生情:“这些雪松还是叶帅上岛那一年栽的,都长这么高了,快20年啦……刚开始听说要塞区要降格,我是怎么也想不通。这支部队是我们在兴隆堡一手组建起来的,今天,又要让我们亲手从他身上往下割肉,心里不是滋味啊。”</p><p class="ql-block">薛夫关切地问道:“部队还稳定吧?”</p><p class="ql-block">鲁鸣汇报道:“按照军区的统一部署,全区部队自上而下普遍进行了整编的思想教育,总的看官兵思想还是稳定的。”</p><p class="ql-block">关得海补充道:“战备执勤保持正常运转,一些重点目标加强了警戒力量。另外,我们加大了管理,部队的纪律作风坚持的比较正规。”</p><p class="ql-block">“这就好。”薛夫点头道,“思想不散、战备不懈、纪律不松,这是保持稳定的基本要求。”</p><p class="ql-block">鲁鸣接着汇报:“仍然还是有人想不通,特别是一些老同志互相搞攀比,你不下我就不退,给组织施加压力。年轻一点的同志怕转业,全军都在减编,这么多的转业干部挤在一条道上,怕工作不好安排,不少人在挖门子托关系找位置。”又道“耿小栓和邓红,不知首长想怎么安排,有什么要求我们优先考虑。”</p><p class="ql-block">薛夫把手一摆:“没什么安排,也没什么要求。如果说有要求的话,那就是要求你们像对待贫下中农子女一样安排他们,决不允许搞特殊化。”</p><p class="ql-block">当天晚上,耿小栓和爱人邓红领着儿子薛海波来到招待所看爸爸。</p><p class="ql-block">17岁的海波长得比爷爷高出一头, “爸爸和妈妈说,我们不在海岛待了,要到爷爷和姥爷身边。”</p><p class="ql-block">薛夫怔了一下,对孙子说:“你要的这几本参考书,爷爷给你带来了。准备报考什么大学呀?”</p><p class="ql-block">“我想考解放军外国语学院,毕业后到国外大使馆当武官。”</p><p class="ql-block">“好孙子,有出息,爷爷赞成。”</p><p class="ql-block">海波从爷爷手中接过书连蹦带跳地走了,薛夫把脸拉了下来:“说说怎么回事?”</p><p class="ql-block">耿小栓瞥了爱人一眼,邓红低着头不语。“爸爸是这样的,”小栓子吱吱唔唔道,“据说这次减编暂时没安排我的位置,恐怕要挂一段时间,而我到城山岛当司令还不到3年,年纪也轻。小红的意思,想趁这个机会把我俩调回省城,在军区机关找个位置,听说通信部长的位置现在还空着。”</p><p class="ql-block">“这到底是小红的意思?”薛夫看了儿媳妇一眼,又瞪了儿子一眼,“还是你的意思?”</p><p class="ql-block">小栓子说:“我也有这个想法。离两家老人都近一些,也好照顾你们。再说,海波明年就要高考了,这里学校的教学质量您是知道的……”</p><p class="ql-block">“我和邓司令还没到七老八十不能动瘫的地步。”薛夫气愤地打断了儿子的话,“你们不就是想要离开海岛吗!可是你们不想想,部队要减编,人心不稳,不少人在挖门子捣洞的找地方,趁机离开海岛到大陆、离开基层到机关,你们也来凑热闹,这会造成什么影响。”薛夫用力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墩,“我绝不会给你们开这个绿灯!”</p><p class="ql-block">一番话说得邓红潸然泪下:“结婚的时候,爸爸让我上海岛,我二话没说,上岛一干就是20年。现在爸爸也退了,我们也都是40多岁的人了,还在海岛上漂着,将来您再退了,谁还管我们?”</p><p class="ql-block">看着小红的满脸泪水,薛夫有些心软。当年为了带头树立以岛为家、以苦为荣的海岛精神,是他提出让邓副司令把女儿送上了岛。小红从军区的大医院来到海岛山沟里的小医院,真是二话没说,默默无闻地在岛上干了这么多年,是有点亏啊。对小红的安排薛夫不是没有考虑,这次临上岛之前,他专门征求了老首长的意见。邓副司令拍着桌子说:“我可不像有些人那么没出息,听说部队要减编,成天往军区机关大院跑,忙着给子女找退路。老夫子你别给我干那种丢人现眼的事。”薛夫了解老首长,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能看出领导干部的政治觉悟和道德情操,刚才对孩子们发的一通脾气,也是他对目前个别老同志的一些做法不满的发泄。但他又觉得刚才的话说得重了些,又换了个口气,平和地说:</p><p class="ql-block">“党培养了你们这么多年,应该有这个觉悟。我知道你们跟着我在岛上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特别是小红更不容易,爸爸欠你的。可是现在每个人都面临着个人利益重新调整的考验。我现在正在做人家的工作,自己的孩子却先跑了,别人的工作还怎么做。你们再看看,要塞区的其它几位首长哪一个不是献了老子献孩子,不也都在岛上做奉献吗。小栓子,你更应该好好想想,雾中岛上还埋着你的5位战友,他们把生命都献给了海岛,我们还再乎在海岛多干几年吗?”</p><p class="ql-block">耿小栓惭愧地说道:“爸爸,我们错了,不应该带这个坏头。我服从组织安排。”</p><p class="ql-block">邓红也规规矩矩说:“栓子在哪,我就在那。”</p><p class="ql-block">薛夫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好儿媳妇嘛。小海波你们别担心,下学期就转到我那儿去,让他到省城最好的学校,现在不都时兴找家教吗,我也给宝贝孙子找一个,好好给他补补课,一定让他考上大学。”</p><p class="ql-block">耿小栓夫妇都乐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关小潮在哭,哭得好伤心。她的“将军肚”撅得老高,看样子马上就要生了,看鲁飞进了屋,哭声更高了。</p><p class="ql-block">鲁飞抚摸着妻子颤动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我说不行吗,准得挨骂。哎,你爸他怎么说的?”</p><p class="ql-block">“满嘴里马列主义,什么破坏稳定了、什么想当逃兵了,就差没说我是蛊惑人心投敌叛国了。”关小潮怀孕后有些变丑的脸,现在更难看了,抹了一把眼泪赌气地说,“不行!我再找你爸爸。”</p><p class="ql-block">鲁飞说:“算了吧。你爸是马列主义,我爸也是毛泽东思想,讲不通。”说着,电话铃响了。</p><p class="ql-block">小潮接过电话,电话里是舒寒的声音:“小潮,生气了吧?刚才你爸爸和我通了电话,说他的话有点重,怕你受不了,可这老关还挺要面子,让我这当婆婆的安慰安慰你。小潮啊,你爸说得对,你们还都年轻,在海岛多锻炼几年有好处。当年我们……”</p><p class="ql-block">小潮厌烦地把听筒挤在脸上,用手捂着话筒对鲁飞说:“这又出来个马列主义老太太。”</p><p class="ql-block">“听到了吗?小潮——”舒寒还在唠叨。</p><p class="ql-block">关小潮不耐烦地应答道:“听着呢。”</p><p class="ql-block">舒寒在电话里耐心地开导,“你正怀着孩子,哭坏了身子,对胎儿不好。小飞不是开始休假了吗,对,让他好好地照顾你。”</p><p class="ql-block">扣上电话,小潮没好气地说:“老太婆真正关心是她的孙子。还提当年呢,当年他们为了自己的革命前途,就不负责任地把我们这些革命的种子撒在海岛,关心过我们吧?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跟着她去赶海扒蚬子,从娘肚里出来就挨饿,长大了上学也没个好学校,16岁以前连火车都没见过。在军医学校,人家都说我这个土拉巴叽的小村姑准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来的。”小潮越说越伤心,眼泪又簌簌地掉了下来,“眼看咱们的革命种子也发芽了,让他也像我们一样在海水里泡大?听说你们守备二营要全部撤掉,你也没位置了,正好是个机会,两个老头子谁吱一声都好使,警备区机关在哪不能给我们找个位置。”</p><p class="ql-block">“小潮,”鲁飞耐心地说,“父辈们在海岛干了大半辈子,现在临到我们这一代了,可不能给爸爸妈妈们丢脸,不能在这个时候当逃兵。”</p><p class="ql-block">关小潮眉眼一挑,“我不是你的兵,用不着给我上政治课。好,你不走,我走……咱们说好了,孩子生下来,我就带着孩子转业到地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青龙岛守备区司令员曾之明、政委姜河被传说是内定的守备师师长和政委的人选,可是这两个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是来自外部的压力。明珠岛司令刘大胡子和城山岛的王政委向要塞区首长发难:“同是副师级,都是前三岛,为什么他们当官,我们滚蛋。他们不退,我们就不下。”特别是姜河,听说在研究他的使用问题时又有人提出“文革”旧帐,心里很愧疚:像自己这样一个有“争议”的人,不该在这个非常时期给领导添麻烦,应当顾全大局,为组织减轻压力。昨天,姜河正式向要塞区党委提出退下来,把位置让给其它同志。二是来自内部的压力。这次青龙岛守备区由副师降格为这守备团,要撤消一个守备营另三个建制连,雾中岛独立营也将撤消,只保留一个守备连并正式纳入青龙岛守备团的编制序列。全区上下人心驿动,都在考虑部队减编后个人的安排去向。有的人仕途正如日中天,一心做着将军梦,减编可能会使他们失去提拔使用的机会,过去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有的干部刚刚享受“海岛副连职以上干部可以随军”的待遇,企盼着老婆跳出农门混个“大集体”,转业后能“曲线进城”,这边刚把家属随军报告递上,那边就听说因为部队减编而要冻结报批。有的人想借减编之机跳出海岛,交流到大陆部队,以摆脱海岛风大雾多的晕船之苦、生活艰苦的清贫之苦和两地分居的寂寞与牵挂之苦。有的干脆想就此脱下军装回地方,在改革开放的大潮里开辟新的战场……总之,每个人都有一个梦:好运能降到自己的头上。</p><p class="ql-block">过些天,曾之明和姜河要到大山岛正式接受整编命令,在这个非常时期两个主官同时离开部队,他俩有点放心不下。临行前,两人合计各带一个工作组分头下部队看一看。</p><p class="ql-block">吃过早饭,曾之明的一行人马首先来到驻守在青鱼沟的守备五连,这是一个拟定要撤消的连队。</p><p class="ql-block">初冬的太阳懒洋洋地照在操场上,一名军官领着20来个新兵在练刺杀。新兵们手里拿着长短不齐的木棍子,一个个吊儿郎当地在那比划着,见吉普车来了才有点正型。军官整理了一下军容,跑过来报告:“司令员同志,守备五连正在进行刺杀训练,请指示。值班排长孙广。”</p><p class="ql-block">曾之明一看这群吊兵气就不打一处来,礼也没还,瞪了值班排长一眼:“把风纪扣给我系上!”。</p><p class="ql-block">孙广慌慌张张半天才把风纪扣系上。</p><p class="ql-block">“这哪像个训练,简直像小孩子打架。教练枪呢!?”曾之明厉声问道。</p><p class="ql-block">孙广结结巴巴地说:“教练枪都……”</p><p class="ql-block">“都哪去了!”</p><p class="ql-block">“都跟老百姓换鱼吃了。”</p><p class="ql-block">曾之明压着火,又问:“邵强呢?”</p><p class="ql-block">“在营房指挥杀猪。”</p><p class="ql-block">“指挥杀猪?”曾之明不解地问,“杀多少猪,还要连长来指挥。”</p><p class="ql-block">“大小一共是21头吧。”孙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p><p class="ql-block">路过猪圈,曾之明看见就剩下几只小猪崽在那里嗷嗷待哺,老母猪大概也赴“刑场”去了。曾之明痛心地叹了一声:“这个土匪连长。”</p><p class="ql-block">院子里成了屠宰场。十几头大大小小的猪倒在血泊里,有的还剩口气在那直“哼、哼”,几头待宰的被战士们捆绑的结结实实,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连长邵强顶着光头,满手是血,张着个大嘴巴在幺喝指挥着。</p><p class="ql-block">见司令来了,邵强一溜小跑地过来报告:“司令员同志,五连正在组织杀猪,现已杀掉16头,还有5头正……”</p><p class="ql-block">不等邵强报告完毕,曾之明两眼喷着怒火吼了一声:“我要杀你!”</p><p class="ql-block">邵强一看势头不对,知道要坏事,却梗梗着脖子不服地说:“战士们辛辛苦苦地养了这么多猪,连队马上就要散伙,不能白白送人,怎么也得让全连弟兄们过几天好日子。”</p><p class="ql-block">曾之明气愤地说:“说你是个土匪连长还真没怨枉你,这和国民党部队溃逃有什么两样!鲁飞呢!?”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在曾之明发火的时候,姜河的一行人马已快到雾中岛了。姜河坐在船上远远就望见209高地,巨大的中国地图上“祖国在我心中”6个大字格外醒目,炮兵阵地上4门大炮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光芒,海面传来阵阵口令声。船到码头,看见两个守备连正在沙滩上搞刺杀训练,“杀”声喊得震天响。</p><p class="ql-block">“听说独立营要撤消,大家都舍不得离开小岛。”走在“北京路”上,守备区副参谋长沈陕南指着路旁的白果树,对姜河说,“你看,这些天战士们把‘天安门’、‘北京路’、‘爱岛亭’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涮了一遍油漆。”</p><p class="ql-block">路旁的白果树长得已有十几米高,海蓬花在海风的轻拂下发出阵阵清香。姜河十分惋惜地说:“关司令和你爸爸他们刚上岛时,这里还是个荒岛,现在小岛像个花园。30年啦,一代又一代官兵不知为雾中岛洒下了多少汗水,还有5位同志长眠在这个小岛上,感情上谁都是难以割舍。”</p><p class="ql-block"> “部队说撤就撤,大家心里一下子难以接受。通过搞教育,官兵们也想开了,当初上小岛是为了保卫海防,捍卫革命胜利成果,今天撤出小岛,是为了服从国家经济建设这个大局,也是为了增强国防力量。”</p><p class="ql-block">来到小岛烈士陵园,只见5块墓碑上的碑文都刚刚被红漆漆过,周围的花草树木剪裁的整整齐齐,就连黑子的坟墓也被修缮一新。姜河抚摸着墓碑深情地说:“部队要撤了,这些同志还要永远守卫在这里。”转身对大家说:“雾中岛是军区的一面旗帜,这次整编军区首长尽了最大努力保留下一个守备连,就是要把这面旗帜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过去,你们为了祖国的需要,义无反顾地在小岛上默默奉献,今天为了服从国家经济建设这个大局,离开小岛也是一种奉献。雾中岛这面旗帜不能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