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绝期

大漠独行

到祖先的坟前祭拜，对于儿子这一代人，应该是人生不能缺席的一课，一次简单的祭拜，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根之所在，也让他们能够踏实地走好自己的人生路，不负祖先的厚望。 ————题记 　　在小村，春节前一项富有仪式感，决不能马马虎虎，更不能遗忘的一件事，就是上坟祭祖。无论日子过得贫富，无论手头有多少活儿，无论身在何处，春节前都要到先人的坟头前烧纸祭拜。 在我50多年的生命历程中，在上坟祭拜这件事上，从旁观者到参与者再到主要的执行者，不仅在完成生命中一项庄重、富有仪式感的事情，也让自己的生命因此有了别样的丰盈，同时也为儿孙做着庄严的引领，让上坟祭祖这件事代代相传，让祖先的坟头常有缅怀和思念的烟火萦绕。 50多年的岁月变迁，上坟祭拜的形式发生着变化，但是，内容却始终如一，那就是表达对离去的亲人的感恩、缅怀、思念，同时也希望那些离去的亲人们，保佑后辈，让生活平安、富足、美好……让走在生活路上的后人，心里多一份踏实，多一份奔跑的勇气和力量。 前几天给后父上坟，有人说起某某上坟，给他的父亲烧去了一张银行卡，希望他的父亲能把收到的钱都存在银行卡里，科学理财。听了这样的故事，很难不让人感慨，“孝顺儿孙多良策”，不错的，在当今社会中，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看来我们上坟祭拜，也要与时俱进，让逝去的先人在九泉之下多一份欣慰。 在自己上坟祭拜中，经历了单一烧自家制作的黄纸钱，到油墨印制好的黄纸钱，到大洋票子，到金元宝……到百花齐放种类繁多的黄纸钱。这几年，高仿鲜花也悄然走到坟前，这样的变化，无疑是生活水平普遍提升的标志。在纸钱突飞猛进的变化中，相对比而言，自家制作的纸钱最富有仪式感，而且纸钱的质量也最是上乘。市面上销售的纸钱，注重形式，没有质量，大有糊弄“鬼”的意思，商业味道代替了庄严的“仪式感”，让上坟祭拜也吃上了“快餐”，味道多少有了变化。 在山东潍坊等地，一种用于在烧纸上打印钱的工具被称作“纸拓”。这种工具通常呈圆柱形，直径大约3厘米，长度约为10厘米。一端雕刻有铜钱的模型，外部是一个圆形基座，内部则呈方形，这样在使用时，它能在烧纸上留下铜钱的印迹，使烧纸转化为冥币。在东北我们的小村，也有同样的打印纸钱的工具，小村人都叫“纸臬子”（不知是不是这几个字）。纸臬子不是家家都有，因此春节前夕，纸臬子使用率最高，一个纸臬子要游走在十几家或是几十家中，在叮叮当当的捶打中，完成纸钱的打印蜕变成冥币的过程，为上坟祭拜做好前期的重要准备。 在我们家，打印纸钱大多都在晚上进行，庄严肃穆的仪式感更为强烈。后父把草木灰在地上撒匀，再把买来的整张黄纸均匀分割成四小张，把几十张裁剪好的黄纸放在一起码齐，放在草木灰上，然后用纸臬子在黄纸上敲打，打一次换一个地方，一个位置不能敲打两次，敲打时要用力，这样才能在黄纸上留下清晰的印记。敲打的印记排列要均匀整齐，这样打印的纸钱才算合格。这样的打印基本都是大人完成，孩子有时尝试，在大人的指引下勉强笨拙过关。 后父打印好的纸钱，再由母亲和我们把纸钱抽出来，才算最后完工。抽纸钱，就是把打印好的纸钱，对折成三层，然后从整摞纸中一张张抽出来，再按压实，一沓沓放在袋子里，准备上坟时用。 记忆中，小时候上坟祭拜，纸钱都是这样制成的，虽然烧的纸钱单一，但诚意满满。制作纸钱的过程，就是后辈人受教育的过程，现在这个过程省去了，不知道后辈们上过坟后，还有没有受教育的机会了。 　　除了烧纸钱的形式有了巨大的变化，我们上坟的交通工具也有了巨变。40多年的时间里，上坟的距离差不多都是二十多里路，开始是步行，后来骑自行车、骑摩托车、求车、自己开车，这样的变化历程，应该是先人们没有想到的，这是时代发展进步最好的例证，也是我们一路奔跑想要的结果。 先父去世时我6岁，母亲带着我们来到后父家。我们开始给先父上坟，是我们十几岁以后的事，曾经有差不多10年的时间，先父的坟前没有我们点燃的纸钱，那几年先父是寂寞的，先父苦苦等待后，我和姐姐先期抵达先父的坟前。 寒冬腊月，我和姐姐步行20多里路，先是到祖母家，然后是老叔带我们去给先父上坟祭拜。我们行走的路程，要经过一个湖，应该有四五里的路程。凛冽的寒风，我们小心行走在冰面上，背着沉甸甸的纸钱……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一个奇迹，两个孩子走那么远的路，现在的孩子不会创造那样的奇迹。那时的上坟祭拜，对于我是茫然的、懵懂的，先父去世时，留给我的记忆是碎片化的，即使站在先父的坟前，也无法拼接出先父完整的影像，没有太强烈的情感释放，只是单纯的认为，上坟祭拜，那是儿子应该也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虽然说是步行20多里路，去给先父上坟祭拜，我们还是有渴望的，那就是能和祖父祖母相见，有了尽享亲情的机会。那时，祖父祖母也盼着我们相聚的时间，毕竟那是一年中我们和祖父祖母能够相聚的唯一一次机会，我们彼此都很珍惜，血浓于水无需更多的理由。每次去，老婶都亲自下厨，拿出过年的好食材，准备一桌丰盛的菜肴，我们也算提前过年。因此，很早以前，我们对老婶心存感念。 我和弟弟参加工作后，春节前上坟祭拜，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开始我和弟弟骑摩托车去上坟，弟弟会在父母的坟前多说上几句，说我们生活好起来了，我们自己买摩托车了，这样来上坟祭拜方便多了，也希望父母不要再精打细算过日子了，没有钱我们会及时送过来。 有几年，天气寒冷，也因弟弟的交际圈在扩大，每一年春节前上坟祭拜，都是弟弟找车，那时能坐轿车给父母上坟，不仅快捷，也免去了风寒之苦，在家族里也是一种荣耀，毕竟是儿孙们有能力让轿车来到家族的坟地前。因为是春节上坟，用车的人比较多，每次用车都要考虑时间，尽量安排紧凑些，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我们姐弟三人中，弟弟最先有了私家车，这样我们去上坟祭拜更方便了，上坟的日期可以自己定，祭拜的时间长短自由。那时，我们早已不再自己打印纸钱，烧纸钱的数量也剧增，而且每一次弟弟都要烧大面额的冥币，确保在那边的先人们的生活蒸蒸日上。当然，弟弟会告诉父母他买车了，那是父母一生的奋斗中，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我们姐弟三人，先后来到城里，住进了楼房，先后都有了私家车，我们的下一代也都有了不错的归宿，这同样是当年父母不敢想象的。 我们都有了私家车后，上坟祭拜的人员不用精简，而且可以携带更多的烧制品：纸钱、大洋票子、金元宝、金砖，金钱树……站在父母的坟前，感慨良多，不仅仅是我们这一代人，渐渐步入老年人的行列，儿孙们都在阳光般成长，这就是父母想要的生活，我们经历了生活的苦难，我们心怀信念，一路奔跑，走到了阳光地带，我们都活成了父母的骄傲。站在父母和先人的坟前，我们的心里是踏实的，我们没有辱没祖宗，为了活出父母期待的样子，我们一直不敢停下奔跑的脚步。我想，这就是每年我们上坟祭拜的意义所在，除了缅怀先人，更多是对先人的承诺——活出优秀的自己，从而有了新的力量，再一路向前。 　　关于上坟祭拜，是有一些传说的，这样的传说增加了上坟的“神秘感”。 在网络中，偶然见到749局灵异事件的视频，看过几次，于是大数据不断推荐灵异事件视频。有一个和春节上坟祭拜有关，作者说他的母亲小时候身体不好，在一个大雪天没了气息，让邻居送到村南野地里，还是婴儿的母亲，奇迹般大半夜自己回到姥爷的大门口，得到家人的营救。作者的母亲五岁时，和作者的五姨到坟地玩，抓了一把邻村老太太坟前的纸灰，结果回到家里昏迷不醒，两只手呈抓握状，后来找人看过，说是冒犯了邻村老太太，在老太太坟前烧了很多纸钱才算了事。 一个蹬车的人，春节前活多，常常要很晚才能回家。有一天晚上，他在城外的十字路口遇到一位老者，老者说要过年了，孩子给他送来很多钱，他要去前村看望一位老哥哥，让蹬车人把他送过去，他可以多给钱……蹬车人把老者送到南村，回到家里发现老者给的钱都是纸灰，蹬车人很是恐惧，一病不起，找巫医看过，又在遇到老者的十字路口烧了很多纸钱，蹬车人才病好如初。 这样的传说来自民间，没有科学依据，只是口口相传，对于后辈人更多的是警示，让他们虔诚对待上坟祭拜这件事，并且把上坟祭拜这件事做好。 如今，我们都是奔六的人了，除了我们尽职尽责做好上坟祭拜这件事，还要很好地传给下一代。我们的下一代，只有儿子在本地工作，其他两个都在外地，他们给先人上坟祭拜的机会不多，所以每次和弟弟商量上坟的时间，都要考虑儿子是不是也能有时间参与，即使没有时间，也要让他们表达对先人的敬意，替他们把纸钱买好，让先人们也能收到后辈人的缅怀和祝福。 后父去世后，我们上坟祭拜还有一个纠结，那就是先给后父上坟？还是先给父母上坟？多数时候，我们还是先去后父那里，毕竟是后父把我们养大成人，后父没有自己的儿女，我们不该冷落后父。父母泉下有知，即使我们后去父母那里，他们也能原谅我们，他们一直教育我们“点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几年给父母上坟祭拜，又多了几件事，坟地里的先人也要一一祭拜，给父母烧香，鸣放鞭炮。父母葬在家族墓地，父母的坟墓越往上的坟墓，辈分越高。每次给父母上坟祭拜，弟弟都要从上边第一块坟墓开始，一一烧纸祭拜，更多的时候，我在父母的坟前忙碌。有时儿子参加，他要和弟弟一样，在家族墓地的每一个坟头祭拜。对于儿子，这应该是人生不能缺席的一课，一次简单的祭拜，让他明白自己的根之所在，也让他踏实地走好自己的人生路，不负先人的厚望。 在熊熊烈火中，弟弟点燃三炷香，慢慢插在父母的坟头，缭绕的香烟，在父母的坟前飘舞散去，就像我们的思念。烧过纸钱后，弟弟点燃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告知父母和先人我们来过了，留下了我们对先人的缅怀和祝福。于是，我们都感慨，又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又一步步走来。我们跪拜磕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没错，我们的发丝间落满岁月的霜花，我们正走在后人祭拜我们的路上。 过几天，我们去给父母上坟祭拜，如果我们姐弟三人的大家小家都能去，父母和先人的坟前将会有8辆轿车，那是父母最想看到的样子啊。 人间大爱，此情不绝。 2025.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