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批水浒：什么“替天行道”，权当放屁吧

洪泉

宋某人站在旗帜之下，手举红色布条，那神情严肃而深沉，仿佛他正背负着某种沉重的历史使命。这让我想起《水浒传》中那些被传颂的英雄们，他们似乎都有着这样一种使命感，可这使命感背后，却有着诸多值得深思的东西。

今天突然很想发布一篇有关《水浒传》的旧文，聊供大家一笑：

“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有底线的晁盖，是怎么被宋江逆淘汰的

用《海盗法典》，理解宋江为何一定要受招安。

最近有几句新的感悟，写在下面：

小时候看水浒，总免不了一种直线思维，觉得《水浒传》既然写的是“官逼民反”，对小说中的一百零八条好汉，尤其是“江湖大哥”宋江，那肯定是歌颂的态度。

但你若带着这个成见去看水浒就会读的很痛苦，因为小说里的宋江真的是一个满嘴江湖道义，一肚子阴险诡计的家伙，以“替天行道”的大旗把各方落草的“好汉”骗到梁山泊去，不来也有吴用设计把你“赚上山来”。可等到一百单八将都被赚上梁山，宋江却又一纸诏安把这帮他自己招来的好汉全给卖了。

而且好汉们上梁山之前因为种种原因“落草”、成为被大宋朝所不容的边缘人，似乎受的是朝廷的鸟气。可是上了梁山之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天罡地煞、正副头领、左右军师、五虎将、八彪骑，等级秩序仍在，甚至可以说更严格的，活的还真未必比当年在山下快活。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再读水浒，你会发现真正仁义、有起码良心的大哥也不是没有，最初坐头把交椅的晁天王就是么。可是他慢慢玩不过宋江，被他一步步架空最终替代了，这又究竟是为什么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看过很多解读，我觉得都不是十分准确。我个人其实更相信我自己在《用《海盗法典》，理解宋江为何一定要受招安》一文中的理解：

任何一个社会，哪怕是微型社会的协作体系，它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江湖”这个词，虽然指的是“庙堂”（也即朝廷）干涉不到的地方，但它绝对不是什么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或者诺亚方舟，生活在其中的人，只要仍是从原有社会秩序中掉落出来的，他们在这片水泊梁山上就依然会本能的按照原有社会秩序的惯性去构建他们的小社会。

而在我们帝制时代所形成的文化当中，这些制度惯性当然就包括但不限于——拜码头、认大哥，不同大哥之间为了各自和各自小弟的利益互生龃龉、党同伐异，再然后就是双方彼此明争暗斗、互相倾轧，直到一方失败退场，“公明哥哥”坐稳了头把交椅为止。

不仅仅是小说里的梁山泊，现实中从陈胜吴广、绿林赤眉，到瓦岗寨的李密翟让，再到元末的朱元璋与韩林儿，无非都是相似的戏码，而读过这些历史你就会觉得施耐庵对梁山权斗的演化描写真实的——心软的干不过心硬的，真想贯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个乌托邦的晁盖干不过嘴上仁义道德、一肚子精明算计的宋江。

这并不是因为晁盖的理想不伟大或者过度天真，而是那些被逼落草的梁山草寇们，他们被排挤出原先容身的那个系统时，自己本来就是带着原有的思维方式和惯性的。而我们数千年自生的思想武库当中，又并不提供从这种思维惯性当中破茧而出的启蒙思想，在这种前提下，晁天王想的是创造一个与原先庙堂迥异的分配体系，宋头领的思路却只是在梁山上复刻一个庙堂的微缩版，你说最终谁会赢呢？

一定是宋江，因为他代表了一众梁山好汉脑力最容易接受的那种思维方向——哪怕这个方向，最终是导向PUA这群人，割他们的韭菜的。

毕竟梁山好汉们自己都说了么：“只要公明哥哥一句话，水里火里不回头。”这话其实跟“臣顿首顿首，死罪死罪，粉身碎骨，不足报陛下之万一”并没有太大的本质区别。

所以我看到有朋友开玩笑说，就算是古代中国率先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一帮人在新大陆登陆或者造反之后，想的也只怕是先一起拜个大哥。再然后，难免就是大哥变成了皇帝，三宫六院、三叩九拜、三纲五常、君尊臣卑，口含天宪，等等等等，一切依然照旧。

所以江湖从来不是庙堂的对立，江湖只是庙堂的倒影，而因为只是倒影，真实的江湖规则一定总比庙堂规则还要黑暗。离开庙堂落草去投奔江湖的绝大多数人，都得不到好。

近代促使我们文明与社会发生真正质变的源头，在瀚海，和那海上所带来的平等意识与契约精神。

私有产权丁是丁、卯是卯，确权了就神圣不可侵犯，签了契约就要照章履行，谁敢违约就打官司告谁，其实现代文明的规则本来就这么简单。不认这套规则的人不是现代人，不认这套规则的社会不是现代社会。

诚然，法律和契约还是要由人来执行的，但在我们自身还带着某种旧惯性的时候，要对任何宣称“哎呀，这事儿不需要抠契约抠的那么细，你相信江湖人情与道义，信大哥就行了”之类的表述抱有怀疑和警惕。

那个让你信他的大哥，如果他是宋江，他会依照水浒传模式，最终把你PUA的很惨。

如果他不是宋江，是晁盖，那么同样依照水浒传模式，这样仗义而天真的人，最后会被黑色的江湖规则逆淘汰掉，他都自身难保，当然也保不了你。

因为江湖世界并不美好，相反，它很黑暗的，甚至比你所落草、离开的那个庙堂秩序更不重视规则，因为它不是庙堂的对立，它只是庙堂的倒影。无数次倒影与正像之间的颠倒互换，构筑了那个曾让我们总也走不出的王朝治乱循环。

基于此，我想对一切跟我聊“江湖规矩”的人说：屁。

江湖不是桃花源，不存在走投无路的你能安心栖身避难、和兄弟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聚义堂，有也迟早一定会散。文明的未来，也终不在江湖之中，而在瀚海之外。

宋某人那严肃而深沉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水浒传》中的那些江湖把戏。晁盖，这位曾经的梁山头领，他有着自己的理想，想要在梁山建立一个与庙堂不同的世界，可他最终还是败给了宋江。宋江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将那些好汉们骗上梁山，可他心里想的，不过是复制一个庙堂的微缩版。那些被逼落草的好汉们，带着原有的思维方式，在梁山上构建起了一个比庙堂更黑暗的世界。他们以为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可实际上，他们依旧被等级制度所束缚，甚至比在山下时更加不自由。而那些所谓的江湖规矩，也不过是旧有秩序的延续，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所以，那些说“江湖规矩”的人，实在是可笑，江湖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它只是庙堂的倒影，而文明的未来，绝不在这样的江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