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对头

林森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进入腊月了,北风呜呜呜地刮着,天气更加寒冷。那天下午,全队社员都在王家湾做农活。大黄牛在“哞哞”地叫声中耕着地,父亲他们几人在砌石坎子。我和根娃、群群、小杏在附近找了些干苞谷秆,在地边烧着大火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叔这时耸着鼻,缩着身,来到地边烤手,小声说: “我想明天杀过年猪,搞个全队每户都请吃庖汤,但碗筷和桌子不够,正算着账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还不好办,只要你有心请全队吃庖汤,碗筷自带嘛!”父亲接口说: “但有的人从没请过你的,明天就不要请他了吧。”父亲说这话的目的,是有意给罗伯伯难堪,自从我懂事起,父亲就喜欢和罗伯顶牛。你说东,他说西,人称“死对头”,今天父亲挑起了话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你这是专门损我,我虽近几年未杀猪,袁队长他们还是年年请我吃庖汤呀。我照吃不误,那个萝卜炖肉的香味啊……”罗伯摇头晃脑地接口说,“吃着吃着,我连舌头都想吞下去。明天老赵请吃庖汤,还能少得了我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为什么要请你,你请过老赵吗?这么多年,你总是厚着脸皮说,以后养大肥猪再请。去年你杀大肥猪,为什么不请刨汤?”父亲再次给罗伯发了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一直在说,日子会越来越好,你们就是不相信。等以后日子好了,我杀了猪,一定会把全队满请去吃,把每家的大人小孩都满请去。满打满算,全队不就四十多户,三百号子人,大不了三十桌子就妥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罗伯很激动,咳了声嗽,继续说,“去年我接儿媳妇,就一条肥猪,媳妇接到家后,过年肉都没有了,能请得起庖汤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你又把袁队长、柴会计和你的亲戚请去吃……”父亲又顶了罗伯一句。“好了,好了,罗大哥这人是有些小毛病,但好吃懒做的习惯,这几年已经改得差不多了。大家不要和他计较,遇上红白喜事,这样的人到哪去找啊!”袁队长出面,硬是打断了父亲的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哼,看你们家里以后接媳妇、老了人(老人去世)还找不找我,多吃你们几顿庖汤,还真给我算起小账来了,小气鬼!”罗伯气哼哼地盯着父亲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罗伯这人,我从懂事起就熟悉他。喜欢抱着我玩,总问我家里什么时候有吃好的,每次我们家吃肉,他总是在我们正吃饭时赶来了: “又让我赶上你们吃好的了(好饭菜),添双筷子加个碗,我就和你们一起将就了吧!”罗伯自己大声地这样说着,奶奶就把碗筷拿给罗伯,罗伯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记得有一次,奶奶和父母商量想重修猪圈,得请生产队和大队干部在一起私下协商办手续,必须得请一顿饭。请这种客的规矩,是不能有外人的,不然,公社会说是越权批地,搞歪风邪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次我把第二天请客的消息,附在罗伯的耳朵悄悄地给他讲了,让他不要对任何人说。谁知第二天晚上,大队小队干部全部到齐,摆着酒席,点着煤油灯,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扩修猪圈事情时,关着的门“咚咚”地敲响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父亲连忙吹灭灯,去堂屋门口,开了门缝。火把的光线,已经照在正准备往屋后躲的袁队长脸上。只听罗伯说: “我是来何家借簸箕的,怎么就遇上吃饭了,来来来,大家不要客气,我也就不讲究了。”罗叔反客为主地招呼起来。</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大队王书记等人趁着灯黑,“哼”了一声出门了。父亲一脸尴尬地去送着,不用说,猪圈重建土地手续没办成。不过,罗伯倒还讲信用,奶奶一再追问罗伯,是不是早娃告诉你的消息?罗伯气得一拍桌子,“我说了,我是来借簸箕的,你们怎么就不相信人?我吃你一顿饭咋了?哼,这么小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去年冬天,赵奶奶过世,罗伯又是请人,又是借碗,晚上唱孝歌他打主阵,那时还没有专门以唱孝歌、吹唢呐、打锣鼓来挣钱的职业。有时孝子磕头,给老人穿衣的事,罗伯都能做。这次赵奶奶穿衣,身体有点硬,罗伯让她儿女搭把手,女儿背过头去搭手,还让罗伯大骂她是不孝之女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不过事毕后,罗伯硬要了两元钱的穿衣费,外带一个孝帕。气得赵奶奶的女儿直骂: “两元钱值八个劳动力了,你又不是妈妈的后人,还要什么孝帕。”“有本事你自己来给你妈穿衣嘛,找我干啥?”罗伯摊开两手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今年春天,袁队长的哥哥结婚办喜事,罗伯又是吹唢呐,又是敲锣。有空闲时,又主动帮忙给席上端菜,不过端着粉蒸肉时,在路上他却先吃了一块,弄得饭桌上的人直骂厨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晚上闹房时,他说省点煤油,悄悄挤进新房内,把大马灯吹熄带走了,弄得新房乱得一团糟。再点燃马灯时,新娘子的鞋子不见了,最后一直没找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喜事过毕后,罗伯硬要一份支客司的工钱,另加二两喜糖。新娘子要他赔新鞋,罗伯说: 我为你们省煤油,搞气氛,敲锣打鼓又帮忙上菜,哪样活我没干,比支客司强着呢。罗伯赖着不走,最后只好付给罗伯两元工钱,二两喜糖了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天,赵叔请吃庖汤前,父亲一再对罗伯说: “这次你不要去丢人现眼的,赵家没请你呀!”罗伯眼一翻: “赵家哪件事离得了我,我肯定要去帮他。”结果那天罗伯还真是不请自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罗伯提前去到赵家,跑前跑后,又是支桌凳,又是摆碗。李叔带着小杏来,罗伯大声说: “丑话说在先,今天主人家满请,只摆四桌。每户只能来一人,人多了坐不下,小孩自己主动回家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抱着小杏吃,不多占位子,我女儿几个月没吃肉了,想让她尝尝滋味,我不吃不就得了。”李叔向罗伯求情。“不行,席上你把你的份子肉揣在怀里,带回去是可以的。”罗伯大声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跟在父亲后面,听到这话,连忙往回走。罗伯大声喊: “早娃快过来,有事派你做。”罗伯让我去他家扛两张凳子过来,我拿着凳子进门时,四桌人已开席了,并不缺凳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叔连忙安排我坐在群群一起,两人占一个座位。罗伯从左边席上过来附着我的耳朵悄声说: “今天让你吃席,是去年那天晚上你给我说实话的奖励。”“奖励拿你家的饭请我吃嘛。”我噘了噘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和群群那天各自带了几片蒸肉,分别给了小杏和根娃享用。小杏说,她爸也给她吃了带回来的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罗大哥婚后第二年,就和罗伯分了家,罗伯母从我懂事起,就没见到过,不知什么时候过世的。后来罗伯一直都没有养成大肥猪,也就没有请人吃过庖汤,别户每年吃庖汤,他却从未缺席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在我上中专时,罗伯过世了。父亲说,全队一百多人都去送了罗伯,父亲还在罗伯的新坟前嚎啕大哭,说他以后再没有对头了。</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