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之恋，沈园之憾

雅馨

绍兴旅游资源丰富，但AAAAA级别的景点仅有一个，即鲁迅故里风景区，因沈园与之毗邻，也称鲁迅故里沈园景区。沈园的官网推介中，当然可以自称AAAAA景区了。

12月21日上午从南镇千山翠赶往这个景区时，先到的也是沈园。

未入园，路边的“沈园之夜”灯牌在红枫的掩映下格外醒目，想必这里晚上是有一场有关爱情的主题演出喽。

另一侧，则是陆游、唐婉的塑像，笼罩人物的圆圈半实半缺，人物一明一暗，象征他们并不圆满的爱情，看一眼就有明显的破碎感。

沈园本来是南宋时一个沈姓商人的私人园林，800余年来，不知曾建造又曾破败掉多少江南园林，沈园能被人津津乐道近千年，至今每晚还要再现一段才子佳人邂逅的场景，是历代人们一厢情愿地美化爱情、自嗨追星的结果。

沈园被记入史书是因为陆游67岁时重游沈园，爱写诗擅写诗的他又赋诗一首，并在诗题中写道：“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于石，读之怅然”。

因为陆游这个南宋时的爱豆，沈园由此进入大众视野。那一年是1192年，四十年前的1151年，陆游27岁，唐婉24岁，他俩已经离异好几年了。

陆游、唐婉都是绍兴人，只不过那时候的绍兴叫山阴。而且他俩都是官宦子弟，陆游的爷爷是尚书右丞，父亲也是一名小官，曾任淮南东路转运判官，迁京西路转运副使、淮南路计度转运副使等，推测应该像今天某铁路局的中层领导。

唐婉是郑州通判唐闳的独生女，母亲李媛，祖父是北宋末年鸿胪少卿唐翊，郑州通判相当于副省级干部了，通俗地说，唐婉家比陆游家更有权有势。陆游的母亲也姓唐，相传她是唐婉的姑妈，不过被有的学者考证后推翻，此唐非彼唐。

1144年，才貌双全的陆游、唐婉成婚，他们的定情信物为陆游的传家宝——凤头钗，那一年陆游19岁、唐婉16岁，少年夫妻，你侬我侬。

严厉的陆母认为唐婉耽误陆游读书上进求功名，死活看不惯唐婉，婆媳矛盾十分尖锐。当然那个时候的婆媳矛盾话语权几乎都在婆婆这边。

大家都知道的说法，他俩结婚一年后，陆母对儿媳唐婉的不满达到了极致，就以结婚一年也不生孩子为由逼着陆游休了唐婉。

陆游舍不得唐婉，表面上休了妻子，实际在外面买了宅子，两人还经常私会，陆母知道后大怒，逼着陆游又娶了个媳妇王氏，王氏过门一年果然生了个儿子，而且后面接二连三生儿育女，陆游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后来他还娶了个妾。

唐婉家人气不过，也为她重新物色了一个夫君，这人比陆游家更有地位了，人家是帝王贵胄，宋太祖后裔赵士程，赵士程应该比唐婉大了十几岁，成熟稳重，有贵族的容人雅量。一个小小山阴城，这些名人谁都认识谁，赵士程佩服陆游的才华，也很喜爱疼惜唐婉。

用今天偶像剧的思路来看，女主和一个有才多金情绪稳定的总裁大叔恋爱成婚，也是很圆满浪漫的了。

陆游唐婉哪一年和离，陆游哪一年再娶王氏，唐婉哪一年再嫁赵士程，这些细节当事人没有写小作文，也没有狗仔写娱乐圈花边新闻，咱们也就无法考古了。反正他们分道扬镳，各自过起了幸福生活，尤其陆游，孩子接连出生，他自己也在事业上不断打拼沉浮，过得相当充实，他的无奈似乎都来自官场的不得意。

1151年，陆游从外地返回山阴城后心情郁闷，一个人出去逛公园，就踱步到了沈家的花园，好巧不巧，赵士程唐婉夫妇也在这儿散心游玩呢，人家还在亭子下设了酒宴，你斟我酌，很是和谐。

大家都是熟人，见面打个招呼，赵士程还大度地让唐婉给陆游敬杯酒。事后陆游越想越不对味儿，他对唐婉的感情一下子涌上心头，借着那点酒劲，借着那点不得志的郁闷，他在人家沈园的墙壁上涂鸦了：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这事大家都知道，这诗大家也能背出来几句，他还给诗起名《钗头凤》，这是想宣示主权还是想夺回主权？早干啥去了？

男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这在陆游心中有多大缺憾，反正他事业家庭都没耽误，该干啥干啥。

唐婉就不一样了，16岁嫁给陆游，两人那么有共同语言，那感情咋能了却无痕？只不过被陆游马上娶妻生子寒了心，又被赵士程的体贴疼爱暖了心。

唐婉的伤痛，看似被平淡的岁月渐渐抚平，但她的身心似乎也随着深爱的逝去渐渐透支。

五年后，1156年，唐婉又去沈园，看到了陆游题写的《钗头凤》，忍不住提笔写下“世情薄，人情恶”六个字。

其实，以我的内心揣测，实在看不出来这是对陆游的深情，我觉得是极大的不满，若是今天不会写诗又暴脾气的女孩，这六个字或许就是“渣男”的意思。

至于那首唐婉和的《钗头凤》实则是好事者或好心人在这六个字的基础上续写的。

唐婉于1156年去世，被人理解为唐婉自从看到陆游的《钗头凤》，本来虚弱至极的身体再也不堪打击，香消玉殒。

如果是这样，陆游又为唐婉做了什么呢？什么也没做。

与唐婉邂逅41年后，在唐婉去世36年后，1192年，67岁的陆游已经是个老头，他又逛到了沈园，又写了两首诗。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 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 犹吊遗踪一泫然。

倥偬一生，他内心始终还有唐婉。

1209年，陆游84周岁，他又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再游沈园，作《春游》一首：

春风堤上草萋萋，草软沙平护马蹄。

似盖微云才障日，如丝细雨不成泥。

千秋观里逢新燕，九里山前听午鸡。

追忆旧游愁满眼，彩船曾系画桥西。

这位老人心中多了些释然，但“追忆旧游愁满眼”，故人依然在心中。

1210年，陆游以85岁高龄离世，他的一生留下了无数诗篇，“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拳拳爱国之情，让他有了“爱国诗人”的光环。

若看陆游功绩，写诗作词、散文书法，无所不精。当官、被贬、北伐、修史……宦海沉浮，能文善武，他一直在干大事儿。

若看陆游家事，娶妻纳妾，据说有六子二女，而且都颇有成就。

陆游这一生虽坎坷，但也算成功人士。在他长长的人生中，16岁嫁给他、28岁就离世的唐婉，始终是他心口上的朱砂痣。

这是名人陆游的遗憾，也是才女唐婉的遗憾，那么赵士程呢？自己挚爱的妻子心中想着前夫郁郁而终，他咋没有将哀痛之情题写到墙上昭告天下？他的钝感力就那么强吗？

可能他不愿浪费公共资源，可能他不耻在别人家墙上乱写乱画，可能他只想让爱人安静离去不被打扰，不想让别人瞎猜乱评，他的遗憾有人共情吗？

当我游沈园时，那些园林假山亭台楼阁引不起我的兴致，朋友提议我在那留影我也否决。地方文旅集团决心把它打造成爱情圣地，吸引人们前来打卡消费，在我心中，沈园有爱，更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