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要饭,这门独具特色的行当,无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前最具大国特色的一道景观。</p><p class="ql-block"> 要饭的队伍一般以老弱病残为主体,但也有一种特殊的要饭群体,那必须得是年轻气盛,膀大腰圆,斗志昂扬的壮汉。</p><p class="ql-block"> 这种人不走村串户沿街乞讨,专门常驻大集,或者城里铺坊门头集中的大街小巷。逢年过节都是他们盛大的节日,每年腊八以后的乡村大集上是他们最集中的舞台。</p><p class="ql-block"> 儿时跟随大人赶腊月集,常常看到他们魁梧的身材,赤裸的上身,泛着青光的大光头和手中明晃晃、颤巍巍的长长的尖刀。这一类特殊的人物,老青州人都管他们叫“劙头的”。</p><p class="ql-block"> 哪家小孩儿哭闹找事儿,老嫲嫲十句八句“老毛猴子来了”不管用,一句“你再不听话,劙头的来背了你去”立马一鸟入林,百鸟哑音。你看看,“劙头的”比“老毛猴子”厉害多了。</p><p class="ql-block"> 要说这“劙头”,咱先去“百度汉语”解个字,要不恐怕十有八九不认识。</p> <p class="ql-block"> 青州人方言里“劙头”的,是专门指的“要饭”行业中最特殊的一项,亦即“武要饭的”。</p><p class="ql-block"> 青州方言丰富多彩,一词多义或一义多词是最普遍的现象。仅就如这个把身体某部位弄“破”了流血而言,那也是各具特色,绝不雷同。俩人斗殴弄破了头,叫“打破”了头;走路不小心撞了墙角弄破了头,叫“碰破”了头;双方开火用石头弄破了头,叫“砸破”了头;一个腚瓜子把头弄破了,叫“卡破”了头;用镰刀不小心弄破了头,叫“嘎(割)破”了头;用软树枝子、秫秫秸秆弄破了头,叫“歘破”了头。只是,这些“弄破了”都是对向的。至于拿秫秫秸秆的硬皮顺着方向,轻快划过而淌血,就叫“劙”破了;像秫秸皮样的薄而锋利的刀片顺向弄破了头,就叫“劙破”了头。</p><p class="ql-block"> 就因着这“薄而锋快”的“席篾儿”能顺向“劙”破了手,“劙”破了脚巴丫儿,腊月大集上那几个手握“闪闪亮”的薄而快,颤嚯嚯长刀片,敢于拿刀片子把自己头劙破而鲜血淋漓的人,也就有了一个统一的大名——劙头的。</p><p class="ql-block"> 劙头人本身社会地位低下,处处受人挤压,但对一般赶集人来说,却是了不得的天神。尤其是在小孩儿眼里,那魁梧的身材,大冬天里光着的上身,锃明瓦亮的光光的大圆头,不用看他们手里的薄如蝉翼的铮铮作响的长刀片,还不把你吓尿裤子。</p> <p class="ql-block"> 这些劙头的主儿,每到腊月开始,整天游荡在乡下的大集小镇上。小年以后的集市都是赶天集,这样,也就给他们创造了更多的创收机会。</p><p class="ql-block"> 劙头的主儿,一般扮作三样,无论那一类,都是不说话,只有动作。第一种,摆片儿:单独来到大点儿的摊子前,拤腰一站,那摆摊的主儿立即马上停止买卖,赶紧掏钱,能打发走了就是烧了高香。从不见有人问价更何况再去打价,只要他们不劙头就好。</p><p class="ql-block"> 第二类,摆惨:在剃头担子边上,把头刮亮,顺便拿剃头刀子劈头芯子劙上两刀子,到各摊位要钱的。几道血印子,鲜血顺着嘴角或者耳垂,流遍整个上半身。如此,走到哪儿,哪儿的钱就像顺水人情送了过来。连站也不用站,连话都懒得说,连张口要钱都懒得要,大老远的摊主儿就打包好钱,赶紧跑过来送,肯定得敞开包让他们看到钱数足够满意才行。谁也怕一个满身血糊淋落的莽汉砸了自家的买卖,都花钱买安稳,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种就是现场劙头,又摆片儿又摆惨。那年,跟饲养所的刘大爷去临朐南关赶大集,就亲眼目睹了一大场。临朐南关大集,由于靠近深山,自由买卖相对宽松多了。沂蒙山深处过来的人大都捎着地瓜干,我们平原地儿人大都捎着极少的小麦。一碗麦子能换大半袋子瓜干,山里人想着磨点儿面,吃顿包子好过年,平原人指着更多的瓜干撑肚子。各取所需,按需分配,不劳也得,只要你有粮食能够交换。</p> <p class="ql-block"> 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时。每到年关底,好多生产队都去公社开取证明,自己队上杀几口猪,卖个现钱,好分给社员以解燃眉之需。队上年轻力壮的汉子们这天大都赶集帮忙,一个队上有卖肉的杆子,这地儿也就成了邻队上或邻村里赶集人的大本营。歇脚儿的,存放东西的,看着卖肉的,帮着数钱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卖肉的案子又大又沉又结实,因为现场杀猪,血水满案子满地,因着这,卖肉的又叫“红案子”。杀猪的刀尖而长,开膛的刀短而尖,分肉的刀厚又沉,无论大刀小刀,都是吹毛得过,刀上不沾血,刀快不怕脖子粗,要多锋利有多锋利。</p><p class="ql-block"> 大爷把我放在俺队上卖肉的红案子边,嘱咐我不要乱跑,买好年货再来捎着我。也是赶巧儿,急切想看一场真正劙头的人劙头的我,亲眼目睹了一场现场直播版的,劙头与反劙头,真刀对真血的战斗。</p><p class="ql-block"> 快近中午了,队上卖肉的人也拾掇起各种家什,只等卖完那最后一挂猪大油就打马回家。 “快看快看,那边劙头的过来了”,我快速爬上树头,骑上树桠,等着看劙头的。</p><p class="ql-block"> 在一个守着一篮子鸡蛋和一只老母鸡的老大爷摊前,劙头的主儿使开了他的看家本领。这劙头的壮汉,光头赤身,腰扎崭新的红绸子做成的超大型红布袋,里面都是成沓的大额纸币。透过薄而亮的红绸子叫人看得清楚,历历在目,得有好几百块。这主儿既不说话又不喊叫,拿刀照自己头上从上到下劙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摊主儿老人没卖了蛋也没卖了鸡,肯定没钱打发他呀,劙头的主儿见他紧着不掏钱,又是第二刀。卖鸡蛋老人快要吓死了,掏钱又没有,借钱更不可能,只好使劲儿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告着,“您老人家行行好,要不就拿这只鸡,要不就拿这篮子鸡蛋,我是真的拿不出现钱来啊!”任凭你嚎下天来,劙头的主儿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拿刀又是一下……这短时间里的三刀,看得我怒目圆睁,恨得牙根痒痒,满脑海里都是“没毛大虫牛二”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路不平,有人踩”。我们队上赶大车的把式“扳倒牛”刘二哥,出了名的硬汉子,哪里咽的下这口歪脖子气。就凭着这“扳倒牛”的利落身板,瞒过人群跳到劙头的主儿面前,一个“雁别翅”夺过劙头的刀来,断喝一声,“你不是不怕死吗?有本事你朝厉害茬要钱啊!就会欺负个老庄户。你是铁头钢头不怕疼,我倒要看看你多么厉害!”</p><p class="ql-block"> 要知道,闲来的二哥跟牛都摔过跤,并且还扳倒了牛,他那里还受得了这口窝囊气。“俺队上一百多号人,一头猪才卖七、八十块钱,你这都抵得上全集上卖的猪了,你还不知足?!”</p><p class="ql-block"> “你不是不怕牺牲吗?哈哈哈,我替你补两刀!也叫你壮烈壮烈……”一直不说话的劙头的主儿,梗直了脖儿梗,还真来了执气儿,“你来,你来,看你有狗胆……”</p><p class="ql-block"> 刘二哥气乐了,”哈哈,你当我真不敢?”猛的夺过劙头的刀,照劙头的主儿头上慢慢划过第四刀。劙头的主儿真的梗了梗脖子又犟开了嘴。“扳倒牛”刘二哥夹住这大光头,慢慢的从头皮到肚皮又补上第五刀。可能二哥使的劲儿不对他们档口,也可能光棍不吃眼前亏,就听劙头的主儿,嘟嘟囔囔的说软话告饶开了。</p><p class="ql-block"> 我在树上听得真切,大喊,“你若一直硬到底,兴许我还饶了你……”这时的我满脑海里都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情景了,不自觉的就喊出了鲁提辖的口号。我的一声喊,就像助了二哥神威,再补第六刀。这劙头的主儿彻底服了软,告了饶,认了熊。</p><p class="ql-block"> 二哥一甩手,劙头的主儿像半扇门,被扔出去三米远,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你是俺爷爷,你是俺爷爷”的叫个不停。</p> <p class="ql-block"> 赶集的刘大爷终究是见过世面的老手,立即把那挂猪大油拿了车上,嘱咐其他人赶紧散开,爽回家。叫我悄悄拽了二哥袄襟一把,都明白,这是临朐地儿,当地人向着当地人,时间一长,临朐派出所来人就啰嗦了,赶紧“溜之乎也” 。</p><p class="ql-block"> “悄悄的出城,打枪的不要”,驾马赶车顺河出城东,沿益临大公路奔驰北上。长鞭一甩啪啪响,一溜蹦星赶回了张旗庄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