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鞋行好路

愚公

　 人生于世，行万里路，最离不开的便是鞋子。

鞋子陪伴着我们每个人的一生，我们穿着它从小到大，从少到老，走过春夏秋冬，越过万水千山，蹚过泥淖，迈过沟坎，走过平路，有顺境，也有逆旅，行走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

迄今五十余载里，我穿过多种无数双鞋子，然而让我最难忘的却只有这么几种——布鞋，解放鞋，皮鞋。穿着它们在我风风雨雨的人生旅途上，留下了一串串曲曲折折的足迹。

小时候，家境贫寒，莫说蔽体的粗缯大布的衣服，就连防冻防扎的鞋子也很稀缺。以至于烈日下，秋风萧瑟中，打赤脚也是常有的事，时不时被石子硌，被玻璃碴子扎，苦不堪言。仅有的一双鞋子，根本舍不得穿，只有在寒冷的冬天，过年时才拿出来派上用场。而这仅有的一双鞋子要穿好多年，破了补，补了穿。和衣服一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虽不至于此，但也是差不多的。

最舒适最有温度的，当属母亲亲手做的布鞋。每年一到冬月，母亲就开始忙活起来，为家人赶做布鞋，保证在过年那天都能穿上新鞋子。过年的新衣不一定有全套，但新鞋一定得有一双。

布鞋最好穿也最难做。做布鞋，工序不仅非常多，还要格外细致。首先比照家人脚的大小，用报纸或画报纸裁下鞋样，再在棕壳上刷上厚厚一层浆子，晾干后比照鞋样裁剪成鞋底。之后用各种大小不一的碎布条，一层层铺平压实，再在上面铺上一层厚实的布料。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一忙完家务，就手不使闲地开始纳鞋底，一根长针一网线，正面穿进去背面拉出来，再穿过去拉出来，针脚密实。有时坐在太阳底下，旁边放着针线笸箩，边晒太阳边纳。晚上一家人围炉烤火闲聊，母亲则就着并不明亮的煤油灯光，进行着她的做鞋“大业”。纳鞋底最费手指了，母亲就戴上顶箍，缓解了勒手之疼。鞋底纳好之后，就做鞋面，鞋面大多是灯草绒的布料。上鞋是最后一道工序，看似简单，却很显功夫。一针一线都得用力，针距还要适当。鞋子做好之后，得用鞋栓子栓栓，穿起来才合脚。赶在腊月二十几前，一家老小的新鞋总算大功告成。

母亲做的布鞋不仅样式很好看，而且穿起来也很舒适养脚。穿上它，喜悦感幸福感顿然升起。新年的爆竹燃放过后，闻着硝烟的特殊气味，踩着鞭炮的碎屑，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纷纷伸出小腿，抬起小脚，比谁的新鞋好看。我一抬脚，总能引来一片“啊”声。那一刻，我是多么的自豪。

母亲七十多岁时，趁着眼没花，手脚还利索，给我们做了最后一双布鞋。那双鞋，我没舍得穿，一直用报纸包着珍藏于柜。每当想念母亲了，就拿出鞋子看看；看到了鞋子，也就看到了母亲。穿着母亲亲手做的布鞋，我从乡里走到了城里，成为所谓的城里人。

说不清到底是哪年，解放鞋走进了人们的生活。这鞋，胶底，青色帆布鞋面。穿上它，就不再担心雨水打湿脚，走路打滑了。上坡放牛打猪草，也不怕石头硌脚。

新鞋初穿时，那股特别的味道让人很享受。鞋上沾一点点污渍，便赶紧清洗干净。系鞋带也有讲究，多数人是把鞋带从两排扣眼中交错穿绕，最后两头一绞打个活结。有些爱好者，则是左右穿绕后并排穿到前面的扣眼中，整齐好看。

那个年代，谁家有个红白喜事请人帮忙，事后要酬谢人家，除开送一条烟外，必定还要奉上一双解放鞋。解放鞋实在是太实用了，管他啥场合都能穿，啥天气都能穿。不仅能穿，还耐穿。

然而，解放鞋好是好，但有一宗不好，就是不透气。特别是热天，里面焐得臭哄哄、湿漉漉的。尽管这样，仍然不影响人们对它的喜爱。穿着解放鞋，我从高中上了大学，跳出了农门。

说不清从哪年起，有人悄然穿上了皮鞋，后来很多人都穿，成为一种时尚。皮鞋油黑明亮，气势不凡，穿着它行走在大街上，昂首挺胸，铿锵有力，平添一股自信。皮鞋毕竟价格不菲，并不是谁都能穿得起的。但是，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为了面子，为了自尊，哪怕从牙齿缝里抠，也要抠出一双皮鞋来。皮鞋一旦穿上脚，人立马就变得神气活现来，真应了那句——好马配好鞍，好人穿好鞋。

穿皮鞋走路本没那么响亮，但有人偏偏无中生有，像钉马掌一样，在鞋掌上钉上一枚半月形的小铁片，行走路来，铁掌敲击水泥地面或地板，便奏出“叮叮”的悦耳之声，半里之外都能先闻其声，后见其人。浑厚有力者，必是男性；清脆有韵律者，定是女士。光听声音，就让人心潮起伏。有人一天到晚把鞋子擦拭得明净锃亮，把自个儿收拾得光彩照人。

随着穿皮鞋的人日趋增多，皮鞋的款式、颜色也逐渐丰富起来，质量越来越好，舒适度越来越高。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有了更多的选择。夏天有皮凉鞋，冬天有保暖靴，不冷不热有春秋鞋。

穿着皮鞋，我由小城迁居市里，满头荆棘也变成了“黄土高坡”，从活力中年步入夕阳无限好的暮年，成为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一个独行者。

回顾我几十年的穿鞋史，我记不清到底穿了多少双鞋，走过了多少里路，翻过了多少座山，越过了多少道坎，摔过了多少次跤。但这些鞋始终对我不离不弃，风雨同舟，甘苦与共，陪伴我行走在人生的漫漫路途上。

鞋虽无声，伴我有情。每双鞋子的更换，于我都是一次成长，社会是一次进步，体验是一次改善，幸福是一次升华。鞋越穿越好，感受越来越妙。而让我念想最深的母亲亲手纳的千层底，却离我越来越远。慈母手中线，游子脚上鞋，走过寒冬，走过酷暑，此情留待成追忆。

2025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