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镇（短篇小说）

佩庚

根据本人旧作改编

1

　　郑掌柜的油， 王七刀的头，刘半仙算卦有准头。康宁镇周边十里八乡，谈起这三个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康宁镇是个水陆码头，不是很大，但是很繁华。客栈、饭庄、绸布庄、当铺、铁匠铺、杂货铺都有。每逢“一、七” 还是镇上大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更是热闹。

镇子南边这条河叫小清河，河的源头是泉城的大明湖。那里众多名泉喷涌而出，汩汩汇入城北洼地，聚集成湖，名曰大明，是为天成。在大明湖的东南方立有一座汉白玉石牌坊，上有乾隆皇帝题写的“众泉汇流”四个大字，使得大明湖的湖水越发卓尔不群，名冠天下。小清河出身名贵，既得其名，其水必然清澈。这河水有多清呢？“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活水源头来。” 用这十四个字来回答最为恰当不过。

小清河的河面不是太宽，流水一直是那么不疾不徐，款款流动，两岸杨柳依依，蜿蜿蜒蜒，像一条绿色的绸带向东飘去，一直飘向了美丽的渤海湾，源源不断的清水由羊角沟汇入了汪洋大海 ，由翠绿变成了蔚蓝。

平日里沿河居家可直接取清澈的河水做日常饮用，两岸的农户们则引流浇灌两岸的肥田沃野，夏日间水大发汛时，各处洪水则借道泻入大海。

小清河还是一条运河，河上舟楫如梭，将海盐源源不断地运往省城，再捎回沿河两岸所需物资顺水而下，是一条黄金水道。

镇南的河上有一座石拱桥，连接着康宁镇南北两头的道路，人们习惯叫它康宁桥。桥北头是全镇最热闹的地方。

郑记杂货铺就在桥北头。郑掌柜是镇子上的人看着他发达起来的。杂货铺从最初他爹留给他的两开间青砖瓦房，扩展到现在的五开间。经营着油盐酱醋酒等日常杂用。郑记杂货铺前店后坊，后面的院子里面腌着酱菜，开着油坊。郑掌柜少年读过几年私塾，头脑精明，人又勤劳，把生意经营的顺风顺水。

剃头匠人王七刀三十冒头，与郑掌柜年龄相仿。他的家在镇子的东北角，三间北屋，砖墙草顶，正中是堂屋，挂着剃头行祖师爷罗真人的画像，画像两边有一副五言楹联，“理人间头等大事，发世上细微小财。”两边是卧房，还有一间西厢房，算作是厨房。院子虽然不大，但拾掇的干干净净，北屋后头便是庄稼地。

算命先生刘半仙年约五十开外，是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在镇子中心十字路口他有一间临街的住房，兼作命馆。逢镇上大集，他会在家门口支上卦摊等人来拆字算卦，大多数的日子都是走乡串村打板算卦讨生意。

2

　　民国年间，剃头匠有下街挑子和桥头挑子。王七刀属于后者，七刀是人送雅号。

康宁桥北头那棵大槐树是王七刀他爹当年栽下的，他用不着挑着剃头挑子走街串巷的讨营生，就在这里摆摊剃头。

王七刀接过剃头挑子的时候，已经到了民国了。他不但熟练地掌握了他爹传给他的“梳、编、剃、刮、捏、拿、捶、按、掏、剪、剔、染、接、活、舒、补”十六项技艺，更是练就了一手七刀剃光头的好功夫，人送雅号王七刀。

每天早晨辰时三刻，王七会在家中把剃头刀子仔细地磨好，再把剃头挑子从里到外擦洗的干干净净。当他挑着挑子出现在康宁桥北头的时候，正交巳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郑掌柜和王七刀几乎是天天见面。当王七刀挑着剃头挑子路过郑记杂货铺门口时，杂货铺的伙计刚好卸完门板。当王七刀在桥北头支好剃头挑子时，郑掌柜已经站在了杂货铺的柜台后边擦拭那几个锃光瓦亮的酒坛子。

算卦的刘半仙并不是本地人，也没人知道他的来路。十多年前他来康宁镇大集摆摊算卦。那一天正是康宁镇大集，来了一位年轻人来找他相面。

“这位老弟，所问何事？”刘半仙面带微笑地端详着年轻人。

“看看我有没有媳妇？”年轻人的笑容中露出了狡黠，瞧他的穿戴做派就是个“郎不正”。（江湖上管讨人嫌的人叫“郎不正”）

刘半仙取出一张纸条，用毛笔快速写了几个字，递给了年青人。

“都在上面写着呢，你看对不对”？刘半仙和蔼地说。

年轻人正在观看纸条之际，刘半仙突然厉声发问，“你到底有没有媳妇”？

年轻人一惊，脱口而出，“有”。

“这就对了吧，大伙看看纸条子上写的是什么”，刘半仙对围观的人说。

纸条子上写着很漂亮的七个字，“有妻室不能独居”。

刘半仙继续说，“你不是独居啊，你是有妻室的人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人送雅号“刘半仙”。后来他就在镇上盘了间房子住了下来。

3

剃头匠人挑子的一头是一个用木头箍成的圆筒，里面装有一个木炭小火炉。炉子上面放着一个盛着清水的宽沿黄铜脸盆，里面的水总是热的。

另一头是一只长方凳，用红油漆漆得亮亮的。凳子的四条腿朝外八挓。五根横撑之间镶嵌了木板，有三个抽屉。上面的用来放钱，下面两个用来放剃头工具。

王七刀有两把剃头刀子。其中一只平时装在牛皮套子里，空闲时拿在手中把玩，轻易不用。这是那年他托郑掌柜从济南德孚洋行买来的，花了一块大洋。

桥北头那条路直通码头，装载货物的马车来来往往。有个叫张三的车把式年轻气盛，挺能显摆。每次赶着马车路过康宁桥时，便会扬起马鞭，“啪、啪、啪”三声。驾辕的头牯就会长嘶一声，拉着车快速向码头奔去。众人有躲闪，有观看，有害怕，有叹奇，张把式甚是得意。

一日，张把式在桥头停好了马车，来找王七刀剃头。

给张把式在热水中洗完了头，他头发根部被泡得软软的，头皮上的毛孔也舒展开来。王七刀用左手拉起挂在毛巾架上的那条牛皮荡刀布的下端，右手三指持刀，先是刀背朝下，往下一荡；进而手腕翻转，刀背朝上，往上一荡，一下一上是一轮。行话说：“磨刀轻，荡刀重。”啪啪啪，他重重地荡了好几个轮次。

接下来，王七刀用左手稳住张把式的头，右手三指捏住剃刀，从额头向后，“噌”的就是一刀！

张把式只感到头皮一凉，便觉得有头发哗哗落下。又觉得头皮一麻，全身的毛孔都舒服的打开了。

都说王七刀的剃刀快，哪知道他的手更快。头顶五刀，左右两鬓各一刀。王七刀名不虚传，前后共剃了七刀。张把式大大的圆脑袋霎时变的油光锃亮。

张把式忍不住赞了一声：“师傅的刀好快！王七刀真是名不虚传。”

“等着瞧吧，还有更快的呢。”王七刀话里有话。

他随即用热毛巾给张把式敷脸准备给他净面剃须。他从牛皮套里取出了那只宝贝剃刀，寒光凛凛，透着一道肃杀之气。

只见他把剃刀向空中一抛，在张把式头顶三尺向下直落，就在离鼻子尖三寸之处，王七刀稳稳地接住了剃刀，紧接着在他满脸的胡须上“噌，噌”刮了两刀。接着把剃刀又向上一抛，接住后又“噌，噌”刮了两刀。

几个回合下来，张把式面目一新，从毛张飞变成了白面书生。

旁观的人看的是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一口。张把式更是双目紧闭，楞是驚出了一头冷汗。

从此，张把式的马车经过康宁桥，他会早早地跳下车来，牵着马缰慢行，再也听不见那“啪、啪、啪！”三声鞭响。

4

　　杂货铺这个行当，有他经营的诀窍。“快提酒，慢打油，卖菜卖瓜称抬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边的门道可深了去了。

当有人打酒时，店家先把酒溜子下端插入顾客的酒瓶口，然后将酒提子“噗”的一声沉入酒坛底，迅速地将酒提子提出酒坛来，将提子内的酒迅速倒进酒溜子。

这样打酒的人看到的提子内的酒是满满的，但实际上快速舀酒会使得提子表面会产生一层气泡，而这层气泡会使这提酒的重量少了那么一丢丢。

酒稀油稠，卖油的手法恰恰相反。卖家将提子装满油后，并不会立即倒进油溜子，而是在油坛口停留一会，等油溜子外沿挂着的那些油滴再滴回油坛中，然后再将油提子里的油倒入油溜子。由于油提子內沿多多少少的挂了一油。这样，买油的拿到的油也少了这么一丢丢。

郑记杂货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家的伙计总是慢提酒，快打油。买家得到的不仅足斤足两，每次还总是多那么一丢丢。天长日久，上他家买东西的顾客越来越多，也就有了“郑掌柜的油”这一说法。

郑掌柜毕竟是读过几年私塾，挺会琢磨人的心理。遇到小孩子来打油买醋，他会派伙计把小孩子送回家去，把买的东西和找回的零钱，当面交给孩子的家长。有一次和朋友喝酒，他透露了这样做的的动机。他说：

“小孩子顽皮，找剩的零钱，如果在回家的路上花掉了，他会对他爹娘说铺子里没有把钱找给他。”

杂货铺的东面有一个码头，上行下行的船都要在这里停靠，船上的人也喜欢来这里采买柴米油盐和绳缆之类的船上用件。这样一来比其他铺子多了许多营生。

来杂货铺喝酒的多是那些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和船上的纤夫。这帮人钱包瘪瘪的，只喝那种红薯干酿制的白干酒。这酒度数高，味冲，但是很便宜。每次都是打二两或者三两酒。盛酒用的是一黒釉碗，一仰脖一口灌下去，那酒劲“腾”地蹿上来，直撞脑门，要的就是这种晕晕乎乎感觉。他们都知道郑掌柜从来不往酒里兑水。这些人喝酒也从来不要酒肴，他们会顺手从柜台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青花瓷酱菜缸里拿上一小段酱菜下酒，从来也不多拿。他们知道郑掌柜是不会管他们要钱的，这也正是郑掌柜的过人之处。

喝过酒之后，这些人往往就会来桥头找王七刀剃头。谁也说不清是为喝郑掌柜的酒，然后去剃头。还是为了找王七刀剃头，顺便去喝碗酒。反正是喝酒加剃头，成了这些人的套餐。

5

　　夜里，王七刀做了一个梦。西边跑来一条白狗，跳到剃头凳子上，冲着他叫，那样子挺招人喜欢的。他忙把刚买来的肉火烧喂了它。吃完以后，白狗把脊背朝上一弓，尾巴向上一翘，往凳子上层那个小抽屉里屙了一坨白粑粑。

后边的事情他就记不清楚了。

这天早上，王七刀挑来剃头挑子放好，再桶开火炉把黄铜脸盆里的水烧热，等着来人剃头，一面寻思着那个奇怪的梦。

这梦做得蹊跷，王七刀想后天是镇上大集，到时候去镇子里找刘半仙问问。但是又一想刘半仙这人挺吝啬的，不给他十个铜板，他是不会给我讲的。算了，不就是一个梦吧，花这个钱不值当的。

正想这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打板声，这是算命先生过来了。来人正是刘半仙。今天他打算去桥南边几个村庄转转。

走到桥头，刘半仙见王七刀的剃头挑子上铜盆里的清水热气腾腾。顿时觉得头皮痒痒，他停下脚步，左手摘下瓜皮帽，右手连忙抓挠了几下。

王七刀看在眼里，忙说： “先生，你来剃个头吧，我呢也正巧有个梦你帮我圆一下。我看咱俩今天都是头遭买卖。两不找如何？”（互相免费）

一个是嘴上的功夫，一个是手上的把式，两人一拍即合。

刘半仙仔细听王七刀把做的梦讲完，笑眯眯的说：“恭喜，恭喜！你要发大财了。”

王七刀一惊，连忙问道：“先生这话怎讲？”

“你看啊，西方五行属金，色白。这条白色的狗从西面跑过来，蹲在凳子上，朝你放钱的小抽屉里屙了一坨白粑粑，这分明是给你送钱来了，你要发大财啦。”

王七刀听后很高兴，说：

“还烦请先生详细给我讲一下。”

从剃头匠王七刀的口中讲出“烦请”两个字，文绉绉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读过几年书。其实呢剃头匠这个行当，懂得江湖事，说起话来左右逢源，最是中听。

“平常要是碰到这种好卦，卦资我会加倍收钱。”

刘半仙不失狡黠地对王七刀说。

王七刀会意，先是给他剃头，刮脸。再是掏耳，剪鼻毛。最后是捏、拿、捶、按，给刘半仙从头部到腰眼来了一套“五花锤”（也叫“放睡”剃头匠独有的推拿按摩绝技）把他伺候的昏昏欲睡。刘半仙越发变得神秘起来，说：

“天机不可泄露，你记住一点，你发的财就装在你这个小抽屉中。这个财是花钱买来的，要想发财须往西行。”

6

　　剃完头后，刘半仙神清气爽。他去过了几个村庄，今天的生意特别的好。中午他在一个小酒馆喝了点酒，然后来到了一个小山村，本想再赚上几笔，谁知这个小山村却成了他的滑铁卢。

那个年头算命先生有三种面孔，全盲，半盲和明目。但是在做生意时，他们都喜欢戴着深墨色的眼镜。前两者戴墨镜是为了遮遮丑，有情可原。明目人也戴墨镜，这里边大有玄机。

刘半仙是个明目人，也喜欢戴上一副浓黑的大号墨镜，这样自有它的讲究。给人算命解卦拿不准时，先说出上半句，镜片后的两眼会紧紧盯住算命人的脸面，观察表情细微的变化，再说出下半句话，这样十拿九准，自是戴墨镜的妙处。

这个小山村里有个王婆子，家里时有村妇聚集。有做针线，有奶孩子，有的闲聊，反正都是东家长西家短那一套。

王婆子听到有算命先生的打板声，便开门唤他进来。见是戴着墨镜，都以为他是盲人，众村妇大多衣衫不整，并不忌惮。

王婆子吩咐说：“快给先生找个马扎坐下。”众村妇忙应未果。

刘半仙用手一指墙角说：

“水瓮旁边有一只。”

刘半仙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众村妇们便乱喊乱叫，慌做了一团，有人在大笑，有人在尖叫。一个正在奶孩子的的少妇羞得是满脸通红，她顾不上掩好衣衫，把怀中的孩子往炕上一撂，上前抓住刘半仙的衣领，先是朝他的脸上重重的啐了一口，然后一把薅下了刘半仙的墨镜，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一脚踩了个稀巴烂。嘴里骂道：

“不要脸的假瞎子，上老娘这里找便宜来了，快滚蛋！”

“快滚蛋，快滚蛋！”在众村妇的嘻笑和叫骂声中，刘半仙慌慌张张地逃了出来。

7

　　王七刀太想着发财了。从小和郑掌柜光着屁股在小清河凫水，人家杂货铺越做越大，自己却还是守着这个剃头挑子，管着一家人的吃喝还算是勉勉强强，但是手头总是紧紧巴巴的。一晃几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想好怎样去发梦中那个财。

“王老弟，坐在那里发什么呆啊！我这里刚沏了一壶酽茶，过来喝一碗。”

郑掌柜朝着王七刀大声喊道。

王七刀很是佩服郑掌柜，有拿捏不准的事情，总是来找他商量商量，遇到天气不好他会把剃头挑子挑到杂货铺的屋檐下。给郑掌柜剃头，从来不收钱。

杂货铺里有一只戏匣子（老式收音机），一天到晚总有几个闲人聚在这里，听着戏匣子里面的小人唱戏，说书，拉呱。

空闲的时候，王七刀就会端了一杯热茶坐在杂货店的凳子上凑凑热闹，也不时拿眼睛瞟向桥头，看一眼他的挑子，反正来剃头的都是熟人，什么时候来他心里都是有数的。

王七刀把梦到的事情，刘半仙如何解的梦一五一十的说给了郑掌柜。

“这财是花钱买来的，而且就在这个小抽屉中。”郑掌柜认真听完了王七刀的一番叙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航空公路建设奖券、航空公路建设奖券……”戏匣子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原来是国民政府正在发行一种航空奖券，设头奖一名，奖金二十五万元国币，其它奖项若干名，说是月月开奖。

郑掌柜是绝顶聪明的生意人，反应快，赶紧说：

“对呀，王老弟，这不就是花钱买财吗？”

王七刀也开窍了，说：

“对呀，别说头奖了，我要是能中上个末等奖，比剃上一辈子头挣得还要多。到时我也盘下个铺面做个掌柜。”

哥俩商量好，郑掌柜明天去省城里进货，王七刀搭车一块进城。省城在小清河上游五十里，西向，坐船是逆水，需要半天的时间。马车两个时辰准到。

8

王七刀急急忙忙往家赶，要把这好事告诉他婆娘，顺便要她准备好买彩票的钱。他和准备出门给他送午饭的的婆娘碰了个正着。

“看你这个火急火燎的样子，生意不做了？七爷八爷（黑白无常）要拉你去投胎呀！”

他婆娘刀子嘴，落在她口里别想着超生。本来平常的一句玩笑话，这次却是一语成谶。

王七刀赶忙说：

“孩他娘，咱要发大财了。”

王七刀把做的梦，算命先生如何解得梦，还有和郑掌柜商量好买彩票的事情全都说给了他婆娘。

王七刀和郑掌柜乘马车进城。那婆娘也没有闲着，满脑子里都是发财的事。

突然，她瞧见了屋檐下的剃头挑子，想到了白狗屙的那坨屎。赶忙抽出那个小抽屉，来到了河边，仔仔细细地刷洗了一遍。谁知事情毁就毁在这个婆娘身上，这是后话。

在卖奖券的店铺里，海报上那一行行奖金数额，像是一道道美食，王七刀两眼着实饕餮了一顿。他让郑掌柜帮着选了一个号码，买了一张奖券，叠得整整齐齐的放进了贴身的衣兜里。郑掌柜也给自己买了一张。

回到家之后，先是净手洗面，再把奖券摆在了祖师爷画像下面的方桌上。燃上三柱香供上，嗑了三个响头。然后把奖券塞进了剃头凳子上面那个小抽屉里面了。

人闲岁月长。有了奖券这桩子事情，王七刀的日子难熬啊，终于熬到了月底开奖的那一天了。这天剃头的还特多，从早上一直忙活到下晌。

前两天下上游下大雨，河里的水涨得很快，水大流急，上游冲下来的树枝，木板，飘在了河面上，桥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孩子们。

“老弟，你中奖了，是头奖！我是末等奖。”郑掌柜已经记熟了奖券的号码，听到戏匣子里说出中奖的号码，马上高兴的喊了出来。

王七刀正在给一个老头挖着耳朵。他先用剃头刀子将老头耳廓和外耳上的细绒毛轻轻地刮掉。然后右手握着挖耳勺，左手的四个指头夹着马尾毛、耳铲、震子三样家什。先将挖耳勺伸进内耳，挖下耳垢。再将马尾毛跟进，徐徐地转动，耳道和耳膜产生了共鸣。

老头闭着眼睛，咧着嘴，呲着牙，享受着耳道传来的阵阵快感。听到郑掌柜的吆喝声，王七刀浑身一个机灵。手上的动作突然重了许多。

“哎呦呦，疼死我了！王七刀你这个王八羔子，我的耳朵怕是被你戳穿了。” 老头手捂着耳朵，猛地站了起来，单鸡独立般转着圈儿，扯着个嗓子骂开了。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剃头钱不要了。”

王七刀也顾不得许多了，边说边向杂货铺跑去。

戏匣子里反复播送着中奖的号码。王七刀确信自己中了头奖。“啊，我中头奖了，发大财了！”王七刀大声喊着发疯似的，从郑掌柜的杂货铺跑了出来，向桥头跑去，又折了回来。又向桥头跑去，又折了回来，反反复复好几个来回。

“王七刀交上狗屎运了，王七刀请客，王七刀请客！”

在众人阵阵的喝彩声中渐渐平静下来的王七刀心里想，“对呀，我有钱了，还要那剃头挑子干什么？”

他挑起剃头挑子来到了桥中间，气沉丹田，力拔泰山，“你给我下去吧，”两手提起剃头挑子抛向了河里，看着那挑子随波逐流地向东漂去。

这时的王七刀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逢人便点头哈腰的职业姿态，挺直了腰板，人也高大了许多，倒像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

众人大声欢呼叫好：

“痛快！痛快！王七刀好爽快！”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尖叫起来：

“不好了，不好啦，我的奖券还在挑子里。”

王七刀惊慌失措的举动，引得众观者一阵哈哈大笑。

突然，王七刀挣开众人的阻拦，纵身翻过桥栏，跳到波涛汹涌的河水中，追他的剃头挑子去了。

文：佩庚

美篇号：150638399

图片：自拍或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