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我与这次洛杉矶大火

陈燕妮

队长

我第一次见到消防队长Jason，是在我正为自己的出租房做开放参观的时候。当时是去年12月的倒数第二个周末，他由住在同社区我的一位女消防员租客K陪同而来，简直身材魁伟、英姿勃勃。

这之前，K说队长是她“可能的”男朋友，希望也能在这个社区租房暂居，这样他们彼此可以离得近点。

他们简单地看了一下刚刚过户房子崭新的房况，然后并肩慢慢走远，我从背影看过去，他们还真像一对默契十足的老夫老妻。

队长随即填表展开申请。

（消防队长Jason有意租住的房子。）

队长的申请表很快填好发来，资料中除了其现住地址有些模糊，其它一概干净漂亮。他的薪水也很不错，应付我这小小4房3浴简直手到擒来。

洛杉矶有着全美最强的消防力量，消防员工资待遇很高，青年人入职不久就能拿到8万美金以上，连同各种加班费，年薪冲破10万并不稀奇。

我时常在想，这个工种也确实没法朝9晚5，想想看吧，烈火熊熊当前，“5点下班”这个概念该有多扯。

（洛杉矶的消防队伍全球最强。）

我随后和队长来回了几巡合约，为了表达我对消防工作者的敬意，我早就把房租减去$100。

合同写明队长带领一双几乎成年了的儿女将于1月15日入住，从签约时起，他须缴纳租房业界规定的不可退还的押金$600，用于保留房屋的租赁权。

第二天一早，就在消防站开始工作之前，队长抢先把$600付了，我随即将这幢房子的所有招租广告撤出出租市场。

（加州的消防员队伍非常强壮。）

遗憾队长12月底带着子女从海外度假回美，在1月2日给我发来短信，说是自己正处于办理离婚手续当中，而他度假回来发现，自己的存款已经被“前妻”全部取走，所以不可能履行1月15日搬入新房的合约。他说自己明白$600押金不会被退，“但这并不要紧”。

这故事看后我不禁心里一笑，多么老套的故事。

那这$600押金，我就不退了。

（面对洛杉矶山火的消防队员。）

火灾

这一次洛杉矶火灾，最惨烈的两处是发生在Pacific Palisades的Palisades大火和发生在Altadena的Eaton大火。我住在靠近后者的Pasadena闺蜜家也被疏散，逃离当中花式惊慌失措。

慌乱中他们一家奔突于各种车辆拥堵好不容易来到东区，立即体会到风力之外的绝顶安宁，反差大到恍若隔世。

这类野火加州每年都有7千到1万起，算是州内正常生态。就在这次火灾发生之后3天内，受到圣塔安娜焚风间歇侵袭的南加大地，单单大洛杉矶东区的我家周遭就连续出现了将近10次大小火情，所幸它们在几个小时之内全被清除。

（凶猛的Palisades大火进行时。）

火灾发生前的1月7日整夜，住在靠近后来灾区的友人说自己被窗外撕裂般怒号的风声震撼得完全睡不着。他于是坐立不安，从床上下来去到家中办公室又从家中办公室回到床上，这人在洛杉矶定居早已超过30年。

结果那一夜，圣塔安娜焚风的阵风风速最高达到过每小时160公里，专家说这种风力一分钟就能烧毁6个足球场。

就在我所居住离火灾现场驾车将近一到两小时距离的洛杉矶东区，在这场波及广阔的狂风中，虽然到了郊县风已不算太疯，不少满载的大型货车竟还是被吹翻在高速公路的路边。

站在这重意义上看，那帮子抨击此次洛杉矶消防不力的说法，太过恶毒。

（这次火灾的风力令人震撼，亲历者说体重轻一点的人都会被吹走，几个火星就可燎原的现实中，风中的火星竟在笔直喷射。）

就在我写此文的当口，Palisades大火被控制了31%， Eaton大火被控制了65%。这些日子里，一轮轮的圣塔安娜焚风还在间歇狂吹，从声震全球的上述两场火灾开始到接下来的一连3天都有致命狂风警告，这使得所有洛杉矶人的心情随风而紧。

遗憾的是天气预报预计“圣塔安娜焚风”将在3天后，也就是1月20日再次回归，将可能再次引发巨大火灾，所幸风速预计不会达到之前的创纪录水平。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截止写稿时洛杉矶两处主要火灾状况图。）

好在洛杉矶消防局（Los Angeles Fire Department, LAFD）因其规模性、专业性和高效应急响应能力，被推举为全美最优秀的消防部门之一。在火灾及时扑救方面，LAFD 的平均响应时间约为5-6分钟，高于全美平均水平。

LAFD拥有超过3,500名消防员，管理洛杉矶市的400多万人口，不仅负责灭火，还承担急救（EMS）、危化品处理、灾害救援（如地震）以及水上救援等复杂任务。

LAFD的消防员接受广泛的训练，包括灾害救援、应急医疗服务、城市搜救以及现代化设备的操作，在使用无人机、卫星监控等技术来分析火灾状况方面处于全球领先地位。

（洛杉矶的消防局灭火飞机机组人员，他们此次对Eaton大火执行了灭火任务。）

伴随此次火灾，也见识到了来自自媒体连篇累牍的弥天大谎，这些恶意谣言像癌症一般被喷射被宣扬。

比如（1）所谓“早应该在加州施行北水南调”。须知先不说能否施行，北加州一样山火频繁，前几年毁掉了整个天堂镇的加州史上头号火灾“天堂大火”就发生在北加。

比如（2）所谓“用水干涸，消防栓没水”。要知道所有消防设施都不是为漫山遍野千万户居民同时疯狂用水而备，高海拔地区更会因为山下用水而导致水压不足。

比如（3）所谓“现任洛杉矶消防局长是同性恋靠着DEI当的官，所以能力不足”。事实是当前的Kristin Crowley消防局长是有着24年消防经验的超级专业人士，她从基层队员一步步扎实升迁上来，替代的是掩盖性骚扰丑闻的原局长。

比如（4）所谓“加州州长拒绝签署恢复水资源协议”。州长新闻办公室回应指控时愤怒表示：“根本没有过恢复水资源宣言这样的文件，纯属虚构。

为了辟谣，加州州长专门设立了事实查核网页，实时更新，罗列出所有事实。

（2008年11月15日下午2点左右，圣塔安娜焚风助力的野火烧到了我家附近，这张照片是我仓皇而逃之前拍下，箭头所指就是近在眼前的山火。火势最终在距离我们这条路只有20多米远的地方停住，一般猜测是风向的忽然转变。）

实地

直到今天，也就是大火发生10天之后，灾区都还在燃烧。我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分别去了最大的两个著名火灾现场，看到的全是军警和封条，所有路口都有荷枪实弹的大兵把守，军用悍马成了每条街的标配。

路口那里同时还有大量瓶装水成箱成片地摆放在侧，此乃当地民众源源不断送来的捐赠。

（这是一个已经家喻户晓的人和事。Palisades Fire大火之后5天，科尔文（Casey Colvin）借助各种方式寻找，终于在邻居的院子外与自己失踪的爱犬奥利奥（Oreo）奇迹般的重逢。）

去探Palisades大火，从10号接405号高速公路，远远看见整条路全被封了，就此拐进街区向灾区方向迂回，结果毫无悬念路路不通。

我最终在Brenwood的一个商业路口下了车，预警中说这一两天火势就会走到这里。

车门之外，空气中带着隐隐刺鼻的焚烧味道，不算无法忍受，但持续地去闻，还是难耐。

地面时时会有颜色发白的焚烧灰烬飘落，有时这玩意会被吸进鼻腔，人便流眼泪打喷嚏。

（Palisades大火受灾区域各路口被封锁。）

两天之后我又去了Altadina，这里还在燃烧的Eaton大火与华人社区更加接近。

也是同样，灾区各路口全被把守，如果你沿着靠山区域横向驾驶，那你永远都在绕山而行，根本进不去密密实实的岗哨包围圈。

也还能在附近看到电视转播人员，摄像机边的工作状况仍显忙碌，只是街边的的本地人已经开始淡定吃喝，他们占据的室外餐桌，紧挨着新闻转播车。

（灾区附近路边堆满了清理过的树枝树叶。）

（Altadina街上的餐厅已经如常开业。）

纵向切入Altadina的主干道Lake大道上，就在被封的路口，电线杆上贴着醒目的寻猫启事，这位叫做“Willow”的猫被指明是在Eaton大火刚开始燃烧时走失的，并写明“有奖赏”。

相比之下，那位历经5天5夜最终在自己旧家附近空无一人院内找到爱狗的Casey Colvin，是多么幸运。

（Eaton大火封锁区口醒目的寻猫启事。）

安置

几乎就在火灾燃起的第二天，我所见过的最大洛杉矶捐助风暴即告开始。我能接收到呼吁是为靠近灾区的天普警局捐助专业的N95口罩，这种东西我在疫情早期曾花高价买过若干，就此清点了一下知道还剩两盒。

而就在我将捐未捐的当口，很快获知捐物已经不再需要。

（我家剩下的N95口罩。）

就在昨天，我在临近Eaton大火的亚凯迪亚跑马场见识到了占地广大的捐赠集市。在那里，所有吃喝穿用应有尽有，有需要的任何民众都可免费领取。

好几辆著名品牌食物餐车也在，免费发送一份份平时要价绝对不会低于$10的饭菜。

更令人感动的是现场还有理发专属区域，由穿着专用业内制服的理发师为一群民众免费理发。须知理发这事在洛杉矶平素花费可大可小，从$20到$200不等，关键是太耗费人工。

好主意加上好心肠，让人赞叹让人动容。

（跑马场进口处路牌第一行就写着“不再接受捐赠”，这是对民众爱心的一个映照和总结。）

（一眼看不到头的捐赠现场。）

加州州长加文·纽森发布了行政命令，加速为洛杉矶火灾受害者提供临时住房。该命令包括以下主要措施：

1）临时住房支持：州政府将协助地方政府制定临时住房计划，并提供必要的避难场所。

2）重建与简化审批：优化附属住宅单元（ADU）的建设流程，并延长相关法规豁免，允许更轻松地在受灾地区安置拖车及其他临时住房。

3）收费豁免：未来3年暂停对移动住宅公园相关费用的征收。

4）露天场所提供：州紧急服务办公室将为受灾居民提供适当的露天场所。

5）价格保护：延长洛杉矶县酒店、汽车旅馆和出租房屋的价格哄抬禁令至2025年3月8日。

（捐赠市场中免费发送热饭热菜的餐车。）

（捐赠集市现场的免费理发专区。）

队长

大火燃起之后的第8天，我偶然跟消防员租客K讨论她想在车库安装电车充电桩的事，她谈到了来自Jason的意见。

Jason？英姿勃勃的那位队长？

我想了一想还是问她，“你和Jason还在一起？”

K告诉我，队长此刻正在Eaton大火那里工作。

我说“加上我对消防员的敬仰，我想还给他上次合约中的$600押金”。

（K告诉我，队长此刻正在Eaton大火那里。）

（我找到的唯一张队长Jason多年前的照片。那是在6年前，北加州13岁的女孩艾米丽和她的家人来到Jason队长当时所在的消防站，感谢他在站内担任医务员时亲手接生她来到这个世界。多年来，他们双方一直保持着极好的联系。）

（退还队长押金之后，Jason写来的短信。）

其实这么多天来，早已不具效力了的队长合约一直就放在我书桌后面的长案上，那些我都能倒背如流的条款和约定无言地被静置一隅。而到现在，它开始时时提醒我跟这场旷世大火可能的牵连。

我不想把这纸合约丢弃销毁，虽然我曾觉得故事有点离奇、状况稍显怪异，但与为生命搏杀的声势浩大相比，枝节的较真可真无足挂齿。

这是栈道的迎送，也是盔甲的密语。

（消防队长Jason未能履行的租房合约。）

况且，我已相信所有过眼皆有道理。

当黎明喝令祈望原路重返，你必已满身烟尘鏖战完胜。

我总觉得，队长他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