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路 一一选自散文集《故乡》

谭谈

<p class="ql-block">  妹妹从老家来,原本是打算在我家多住些日子的。我们兄妹,都</p><p class="ql-block">是年逾六旬的老者了。这次,我那刚学会开车的弟弟把她送来我家,</p><p class="ql-block">我是准备安排她多看几处城中美景,开阔开阔她这个山里女子的眼界。</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她到的第三天,接到家中的电话,说家里有急事,非要她回家不可。这时弟弟的那辆车却出了点毛病,要送去修理。</p><p class="ql-block"> “那我到车站去搭车。”妹妹等不及坐弟弟的车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我送你吧!”看她急成这样,我只好亲自出马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早上 9 点,天阴沉沉的,空中飞着毛毛雨。我这个 60 多岁的新司机,拉着妹妹就上路了。</p><p class="ql-block"> 穿过城区,很快我们就驶入了高速公路,到达老家的那座城市——娄底,才十点半钟。如果在几年前,从长沙到娄底是需要三四</p><p class="ql-block">个小时的呵!如今,一个半小时就到了。</p><p class="ql-block"> 从娄底到我的老家,抄近路走山道,五十多里,只能靠步行,那</p><p class="ql-block">是将近一天的路程。如果要驾车回去,则必须从涟源绕道,花费将近</p><p class="ql-block">两个小时。我正驾车往前驶着,坐在一旁的妹妹突然指着前面岔路口</p><p class="ql-block">一条新修的水泥路,说:“走这边,走这边!”</p><p class="ql-block"> 这个地方,叫石狗滩,早年有一所颇有名气的完全小学。我 13 岁时,从这石狗滩完小毕业。这,就是我的最高学历。</p><p class="ql-block"> “这里有公路了?”我一怔</p> <p class="ql-block"> “有了,而且都修成了水泥路面呢!”妹妹说,“现在,山里人富裕些了,大家为了进山出山方便,每家每户出些钱,政府再每公里补贴十几万元。这样,一两年时间,四乡八寨,村村通了水泥路,不少人家里还买了汽车呢!”</p><p class="ql-block"> 一股热浪倏地涌上我的心头。我是一个山里娃,是在这大山里爬</p><p class="ql-block">滚大的。我家屋前面有一座山,叫洪界山;屋后面有一道岭,叫花山</p><p class="ql-block">岭。花山岭是一座石头山,长不出大树,也开不出鲜花,只长了满山</p><p class="ql-block">遍岭的茅草。我们的老祖宗,为它取这样一个漂亮的名字,或许是寄</p><p class="ql-block">托一种愿望,或许是宽慰自己的心。</p><p class="ql-block"> 两座大山间,有一条长长的峡谷。山谷里,坐落着一栋一栋高高</p><p class="ql-block">矮矮的农舍,我的家,就是这些农舍中的一栋,屋前面,一条青石板</p><p class="ql-block">铺就的路,向山谷里延伸。往南走,可到达县城;往北走,则可到达省城。</p><p class="ql-block"> 一代一代的山里人的脚板,把路面上一块一块的青石板,打磨</p><p class="ql-block">得光光滑滑的,每块石板,如铜镜般放亮。不少的石板上,还被山里</p><p class="ql-block">人的脚板磨出一个个凹凹。一条条石板路,也串联着屋前的洪界山和</p><p class="ql-block">屋后的花山岭。小时候,我经常上洪界山砍柴火,上花山岭扯猪草。</p><p class="ql-block">到了十一二岁,还挑着一担小箩筐,翻过花山岭,到二十多里地以外的金鸡坑担炭回家。三四十斤的担子,开始压在肩上,还不觉得很沉,步子也迈得飞快。走着走着,就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脚步也越发迈不开了。</p><p class="ql-block"> 快要到家时,偏偏又耸立出这座高高的花山岭。这时,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两条腿发软了。每登一步山路,都要喘几口粗气,滴一串汗水。</p><p class="ql-block"> 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个矮个子女人,从山上飞快地走下来,接过我肩上的担子,递给我一钵子米饭,饭上还压着一个荷</p> <p class="ql-block">蛋。</p><p class="ql-block"> 她便是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母亲挑着我担回的煤炭担子,沿着山间的那条石板路回家了。我</p><p class="ql-block">坐在山上的石块上香甜地吃着那一钵饭菜。这时候,我感到这是世间</p><p class="ql-block">最美好的享受!</p><p class="ql-block"> 记得在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出了一次远门,到了省城长沙。从</p><p class="ql-block">我们的村寨里到长沙,三百多里路,他穿着草鞋,走了四天。回来的时候,他用热水烫过脚后,一边叫母亲用针为他挑着脚上的血泡,一边兴奋地对我说:“伢子,这次我在长沙街上,看到一种小屋子样的东西,四个轮子,跑得飞快,上面,还坐了人呢!别人告诉我:那叫汽车。什么时候,要是这汽车能开到我们这山窝窝里来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完,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又寄托了山里人多么殷切的企盼啊!</p><p class="ql-block"> 大约七八年后,花山岭那边,真的修出了一条能通汽车的路</p> <p class="ql-block">天,我们几个小伙伴,起了一个大早,翻过花山岭,到那边去看汽车。</p><p class="ql-block"> 快到中午的时候,路的前边,真的出现了一栋“移动的屋子”——那叫汽车的东西跑过来了。</p><p class="ql-block"> 长大了,我走出大山,到外面闯荡去了,每次回家,我都坐汽车</p><p class="ql-block">到花山岭那边山脚下,然后翻过花山岭回家。不过,那时路况不好,</p><p class="ql-block">从长沙坐车到花山岭脚下,要六七个小时。当然,比起父亲那一代,</p><p class="ql-block">要起早贪黑走四天山路,还磨一脚血泡,就不知好到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往这边!往这边!”</p><p class="ql-block"> 妹妹又在我身边开口指路了。我按照妹妹的指点,往一座石山上</p><p class="ql-block">驶去。这,就是我小时候挑炭不知爬过多少次的花山岭。如今,不见</p><p class="ql-block">了山中石板路,却出现了一条威武的冲山而上的水泥路。不时看到一</p><p class="ql-block">些山民开着他们新购的汽车,或运着家里烧火做饭用的煤炭,或载着</p><p class="ql-block">家里盖新房用的建材,兴冲冲地往山上驶去。</p> <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我的车就平稳地停到了妹妹家屋前的坪地上。</p><p class="ql-block"> 妹妹家的瓦屋盖在高高的花山岭的顶上。</p><p class="ql-block"> 这时,雨停了,天放晴了。我站在她的屋前坪地上,俯瞰山下一个个的村寨,只见阳光下,一条条光亮亮的水泥公路,像一条条长藤,串联着这一个个村寨,将山谷间一个个原本分散的屋场,联结成了一个整体。</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幅多美的山村图画!此时,我的心里,猛然浮出早些日子</p><p class="ql-block">在电视里看到的消息:去年,湖南全省先后有 18 条高速公路开工;今年,全省又有 13 条高速公路开工。几年后,湖南省的高速公路里程,将由现在的 2000 多公里,上升到 5000 多公里。</p><p class="ql-block"> 是啊,故乡的路,不就是一部山乡的史书吗?它记录着山里人过去生活的辛酸,今天日子的甜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原载于2009年6月30日《人民日报》。获中国作协与人民日报社联合主办的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征文精品奖。照片由严伯霖提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