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上接 从少年时期走向青年时代)</p> <p class="ql-block">山中日月,别有洞天。</p><p class="ql-block">或悲或喜,都在心尖。</p><p class="ql-block">苦非全苦,甜却皆甜。</p><p class="ql-block">至今思来,犹觉留恋。</p> <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十月,我们中医班学员学习六年期满结业,但由于文革,延至一九六九年三月底才得以分配,我分配到安徽歙县。在到歙县卫生局报到后,就被派遣到大山深处~竦坑公社医疗站做医生。</p><p class="ql-block"> 歙县原本就属皖南山区,而竦坑又是山区里的深山区,没有人愿意去。而公社地大人稀,方圆十五、六里,人口只有二千余,散落于大山之中,却没有一个卫生院,故而设制了一个医疗站,以解决当地百姓看病困难的问题。我去了,再加上当地两个卫生人员,正好填补了山区的医疗空缺。</p> <p class="ql-block"> 由于原可留在上海大医院工作,而今到了他乡去深山区蹲点,而父親又不幸去世不久,因此我当时很是悲观。在进山时,我把行李、被褥驮在接我的骡子上,自己背着两个热水瓶(因怕打碎而无处购买),步行相随,行行复行行,一路人迹全无,天气阴沉沉的,虽然已進入农历三月,但一阵阵山風吹来,依然遍身生寒。想起寄居于家乡的母親,不由使我心中更泛起悲哀之情,乃写下了下面的诗句,以诉心中的无奈与失落:</p> <p class="ql-block">孤身离沪城,異乡入山林:</p><p class="ql-block">低雲截山岳,高树啼鸣禽。</p><p class="ql-block">大鹰漫天飞,野草遍地生。</p><p class="ql-block">行途少人迹,令我思乡音。</p> <p class="ql-block"> 不过到医疗站仅一个月余,我就由郁闷轉变成心喜,习惯了山区生活。此处极左浪潮毫无触及,知识分子並非“臭老九",仍为“香馍馍",而医生更是极受山民尊重。虽然生活较为清苦,但心情却很是愉快。此处是当年国内少有的“世外桃源",民风淳厚朴实,全境没有小偷,我出诊时根本不用锁门;平时吃饭由饭师付烧好后与公社其他干部同用,十分方便。我在此有一年余,生活简扑,心态平和,无慾无求,现在回顾真是此生少有的宁静和安逸,因此我就写下了以下诗句来抒发自己的情感:</p> <p class="ql-block"> 山行</p><p class="ql-block"> 1969年5月</p><p class="ql-block">东风一拂又入春,皖歙山色处处青。</p><p class="ql-block">丽日缓缓收白雾,银露滴滴缀红英。</p><p class="ql-block">一弯清溪耀朝辉,数峰碧空浮彩雲。</p><p class="ql-block">且将画笔染新色,即景我憶任溪嶺。</p><p class="ql-block"> 任溪嶺是我家乡的山,祖坟所在地,我以此处相比拟,一说明此处景色很美,二是我既已逃离当时乱烘烘的城市,也有从此归隐山林之意。写好后,我将诗附在信中寄给了父親去世后寄居于慈溪表舅父家的母親,並隐隐露出想请母亲来我处居住的想法。</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9年5月下旬,母親在来信时告知,她和舅父母商量后共同定下了我与表妹的婚约。舅父在母親信中附言,什么也没有说,只录了两句古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对于表妹,在前年4月我陪同母親返乡扫墓时初识后,见她文静而聪慧,我对她有极大的好感,也始终很想念。这次收到母親的信和表舅父随信所录的二句唐诗示婚,甚合心意。但因父亲之死,心中的悲痛仍然甚织,故而希望母親和舅父母商量,先订下婚约,待父丧满三年后再予以迎娶。</p><p class="ql-block">我在日记中写道:</p><p class="ql-block">常念慈父心自哀,怯收舅家示婚笺。</p><p class="ql-block">固然表妹我甚悦,婚待丧满迟三年。</p> <p class="ql-block"> 由于医疗站设于大山之中,病家上门就诊很不方便,因此门诊病人不多,每天也只有三、五个而已,但多为出诊,所以我象赤脚医生,满山的跑,不想过去患的肝炎,在好山好水好空气的满山活动中,反而完全痊愈了。对于出诊情景心态我也曾以诗记录:</p> <p class="ql-block"> 春晓出诊</p><p class="ql-block"> 1969年6月</p><p class="ql-block"> 茶山風雨后, 谷深不见人。</p><p class="ql-block"> 万籁俱静寂,唯有溪水声。</p><p class="ql-block"> 流雲充天宇,落红漫山径。</p><p class="ql-block"> 伴客荷药箱,超然对晚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山民对医生极为尊重。请医生入户诊病,由于山路往返不便,主人家便成了一个小小医疗点,而主人多备餐以谢。当地以杂粮为主,所以麵条就成了敬客的上佳之品。医罢回家,仍有人送归,有时还会送上山核桃、炒花生等食品。此情此意,是城市医生难以感受得到的,我也以诗记之:</p><p class="ql-block">鸡蛋入麵放葱花,敬客屋后摘山瓜。</p><p class="ql-block">出诊施医众欣然,茅屋讯病三二家。</p> <p class="ql-block"> 到了1969年7月初,竦坑下暴雨,二日未停,至7月5日,山洪暴发。我们医疗站设在公社内,处于门前小溪U字形的内侧,起初溪流内有瓜果等物冲下,有人还想去捞取。但很快,小溪变成大流,连小猪、毁坏房子木料等残物也被冲下,继而眼看着溪流对面的小路一节一节的断入洪流之中。我惊问饭师付:这里经常这样吗?他说他已五十多岁了,连他父親也未说起过如此大水。我真为自己的恶运感到叹息时,又见不远处的一座小石桥也在大水中轰然倒塌了!</p> <p class="ql-block"> 面对如此暴雨和山洪,我十分震撼,心想浙江应当不会如此吧,不由得提笔以诗来倾诉我的担忧:</p><p class="ql-block">九霄一怒霹雳驚,疾風挥鞭逐流雲。</p><p class="ql-block">條條剑雨落天穹,滚滚泥龍漫山嶺。</p><p class="ql-block">十里新路成殘道,百年古桥化烟尘。</p><p class="ql-block">親人安危未可卜,仰对墨雲徒驚心。</p> <p class="ql-block"> 暴雨二日后终于渐渐停息。幸而我们处于洪流U字型内侧,房子只是进水近一米,尚未被冲垮。如此连日暴雨,我很担忧家乡慈溪如何,乃在告假获准后动身回家。</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步行十余里山路, 到达溪头(区所在地,城乡客车终点站),讯之,因路毁无车,就在当地卫生院的医生家里借宿一夜,翌日清晨,早餐后步行五十余里到达歙县县城。方知这次暴雨洪災,不仅竦坑一处,而是徽州全境。歙县是群山中间的一块平原,中有练江穿城而过,故当周围群山洪峰同时湧来,练江之水,竟一度猛漲拾米以上。</p> <p class="ql-block"> 歙县境内,已无车可通。若去浙江,须再步行六十里路左右,到深渡乘船经新安江东行至白沙,方可乘车。</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就在县医院借住一夜,第二天买了几只包子就出发了。洪水过后,途中见闻,惨不忍睹,令人伤感,就以诗录之:</p>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思归涉水实可哀,村田荒芜半城淹。</p><p class="ql-block">未测越地竟何如,親人阖家可平安?</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条条道路节节残,客车陆行己全癱。</p><p class="ql-block">步行深渡再舟车,归家之途何畏难。</p> <p class="ql-block"> 到达深渡,由于陆行瘫痪,故而乘船出行者众多,但我还是设法弄到一张第二天的船票,当夜小小旅社爆满,我与另一个老乡合睡一床,由于劳累,睡得倒也香甜。</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气晴朗,我顺利登船,终于可以回家了,虽然已知宁波无災,可以放心,但是我已長时间离开母親,甚是想念,同时也想再见见已然订婚了的未婚妻,所以此行虽然非常辛苦,但还是为即将的见面感到異常的兴奋。</p> <p class="ql-block"> 故乡,在母親寄居的表舅之家,与我去年离开时有所不同,派系之间夺权结束,革委会早已成立,红色风暴已然过去,宁静、有序的生活又返回水乡小村。故而我这次回乡探望母親和已然订婚了的未婚妻,可以安静地坐在桌前读书练字,愉快地陪伴母親聊天,诉说异乡情景。</p><p class="ql-block"> 母親知道我山乡生活虽然較为清苦,但乡民对我热忱非凡,工作也十分顺心,她心中甚为宽慰。</p><p class="ql-block"> 表妹而今成了未婚夫妻,我们都感到害羞,即使有时相处也无言以对。在临别前夜,双方大人有意避之,才单独相聚一室。见平时她在麻厂、家里劳作很是辛苦,就叮咛几句,随即说了几句关怀之语,但言语未尽,心中已感到很是慌乱,我见表妹臉上也泛起一丝红晕,就不知再说些什么是好,就匆匆退出。之后在回歙县竦坑后的七夕之夜,我以诗相赠:</p><p class="ql-block">故乡一别千里程,举首星空淡淡雲。</p><p class="ql-block">孤身无奈棲深山,寸心有思念親人。</p><p class="ql-block">昔时回眸通灵犀,今夕银汉觅双星。</p><p class="ql-block">我祈两地共婵娟,明岁再聚花月春。</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探親半月返回竦坑,在大山深处又过了半年,医疗生涯一如以往,时而忙乱,时而空闲,忙乱时满山乱跑,空闲时整日看书。瞬间已快到过年了,原本想在春节回家探望母親和未婚妻,但因大彐封山,归路断绝,只能留守山林,以待冰融雪化、大地春回。</p> <p class="ql-block"> 在深山,一旦下雪,就不是小雪,往往是鹅毛大彐,随风狂舞。某一天我入夜倦卧,自觉奇寒,清晨卧看房内,由于墙有间隙,竟然地上积彐半屋。起身下楼推门很是困难,大门几乎被封,之后数天无一个病人上门,拾余天更无出诊,就每天看书、与公社值班人员下棋,倒也自在,只是犹感冷清。乃以诗记之:</p> <p class="ql-block">野山悲彐</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山乡一夜彐,陋室半屋白。</p><p class="ql-block">晨起推双扉,封户禁孤客。</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雪痕草根枯,山径人跡无。</p><p class="ql-block">夜阑寒侵骨,独对烛光孤。</p> <p class="ql-block"> 待到早春二月,冰彐渐渐融化后,出诊又恢复常态,我又经常行走在石上山泉、林中小路之间。通过近一年的接诊出诊山民对我也熟悉了,有时对面相遇,也会停下来相互闲聊一会儿再走。</p> <p class="ql-block"> 一次快到傍晚了,一个十二、三岁叫小闳的孩子来我房间拉我去他家,我问何事,他也不说,只说他爸爸叫他来的,叫我一定去,我想收拾好药箱,他又说不用背药箱。待我走了四里多山路到他家时才知道他们打了一隻野山羊,烧好了叫我去吃呢。</p><p class="ql-block"> 野山羊肉很精,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羊肉了,虽然没有放什么特别的作料,却没有什么膻味,我吃了一小块腿肉和锅内萝卜汤。味道都不错。我不会喝洒,但这次,我在主人盛情的邀请下饮了一小杯米酒。一直吃到约到夜间七点多,由于我不惯睡在他人家中,仍有小闳陪同着我,尽兴而归。</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一年,到了五月仲春我又回故乡探望了母親和未婚妻,母親身体尚好,生话也安定。未婚妻在社办厂工作,已从纺麻组轉到油布组,经常要外出缝补给火车盖的破油布,游走在从宁波到杭州延铁路的县镇之间。出去时一组六、七个女孩住在仓库间,做活、吃饭、睡觉都在里面,很是辛苦,我回家乡探親时,她未外出做工,特意留在家里,我见她消瘦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这次归来我们相见,虽然仍有些腼腆,但較去年要显得自在一些,彼次交谈也回归到尚未订婚的时候,显得自然。我向她解绍些山区工作的情况,她也向我说了在各城镇的见闻,並称自己是一个流浪者。</p><p class="ql-block"> 我闻之,很是心痛,但面对现实又无法可想。想她虽然聪慧,但在一个讲成份的时代,应有的去国营绵纺厂工作机会,因他是“右派的女儿"被人顶替,以至只能在社办厂以流浪者自慰自嘲。</p> <p class="ql-block"> 探親结束,我又返回大山。在回竦坑之前我暗暗有将来婚后接母親和妻子来歙县生活的想法,但身在大山,母親和妻来此又不现实,因此首先要设法离开此地。</p><p class="ql-block"> 很是幸运,不久,我获得机遇,得知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妻子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此病的治疗正是我父親生前的专长,乃毛遂自荐进行医治,使病情得到控制和好转,因此在他的帮助下,离开了大山,调入紧鄰县城的桂林卫生院工作。</p> <p class="ql-block"> 七月,要离开竦坑了,对于工作生活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大山中村落,我有极其复杂的情感,一方面我喜欢这里的山水和这里的人们热情纯朴,但另一方面在这里生活环境确实也使人感到艰辛,现在要离开了,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p><p class="ql-block"> 离开那日,人们相聚村口送别,我曾以诗记之:</p><p class="ql-block">送别 1970年7月</p><p class="ql-block">挥手依依出山村,</p><p class="ql-block">遗方数笺慰乡民。</p><p class="ql-block">临行老叟赠春芽,</p><p class="ql-block">留香深感别样情。</p><p class="ql-block">大山,我会永遠怀念你的!</p> <p class="ql-block">(待续)</p><p class="ql-block"> 药芝2025年1月1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