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堂里生活的两位特殊老人

我的未来不是梦

<p class="ql-block">《在祖堂里居住的两位怪老人》</p><p class="ql-block"> 今年由我与另外三户人家牵头负责族内各项事务,在咱们农村乡下,所谓的头首(理事长),就是家族里大小事情的负责人,像玩龙灯、族谱出晒、外族家门大事商议等等,都要由头首来做决定,还要清扫祖厅卫生,准备过年时族人祭拜祖先所需之物,以及过年祖厅烧用的硬柴火,这此事务必须在腊月二十四之前完成,在大家祭拜祖先时有一个整洁的环境。我在打扫卫生之际,猛地忆起当年在祖厅生活居住的两位老人。</p><p class="ql-block"> 那是在我读初中的年代,也就是七十年代,两位老人先后与世长辞。他们的葬礼甚是热闹,只因他们膝下无子孙后代,于是族人们纷纷充当起了他们的后人。他们辞世之时未留下任何财物,显然,他们原本就没什么可供留存之物。既无遗产,也无可利用的房屋,他们一直栖居于族人的祖堂之中,只因他们皆是五保户,生产队每年都会为他们供应充足的口粮。</p><p class="ql-block"> 这两位老人,依辈分来称呼,分别是杏仂爷爷和唐姣奶奶。他们是毫无关联的同辈人,各自具备独特的优点,并非一家人,然而居住在祖堂里却仿若一家人般,相互关爱,彼此依靠,而且相依相伴、相处得格外融洽愉悦。</p> <p class="ql-block">  祖堂共分为三进,包含上、中、下三幢,外墙彼此相连,每幢的中间均设有用于采光的天井。祖堂的旁边有个耳间,乃是生产队存放犁耙水车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上堂主要用于摆放祖宗牌位,也是族人商议大事的场所,过年时的祭祀活动就在这里举行。族人们会端着家中最为上乘的三牲福礼,前来虔诚地祭奠祖宗及先辈。</p><p class="ql-block"> 中堂是族人休憩闲聊的好去处,每逢过年或者闹元宵玩龙灯,这里就会燃起收集而来的枯木旺火。由于村里有森林枯树,大人们便会弄来足够多的木材,整日整夜地燃烧。整个屋里都被烘得暖洋洋的,有时族人在过年时,还会将家中的缸罐钵都拿到祖堂前的火堆旁煨肉吃。反正生产队不缺枯木,火势烧得极为旺盛,而火旺正寓意着人财两旺,人们欢欢喜喜、红红火火地过大年。大家围坐在篝火旁,拉起了家常,或是谈论着天南地北的国家大事,或是交流着自家的琐碎小事。</p><p class="ql-block"> 下堂的用途虽不明确,但也是族人逢年过节燃放鞭炮和放龙灯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祖堂的下屋住着族辈征义(我叫爷爷),小名杏仂,有个弟弟征柏,因家贫外出在景德镇落户安家,并儿孙满堂。靠祖堂下屋西墙开了一扇门,通往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心善,空余一间房给杏仂爷爷住,于是他进出就这一个门,在靠祖堂门角搭建了一个生火做饭的灶,(所谓灶台也就是由两块土砖架个锅),便在此生活。杏仂爷爷又称杏仂疯公,一生未曾娶妻,据说他十多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导致精神失常,也就是脑子出了问题,成了所谓的疯子,还好生活能够自理,杏仂爷爷身残未能出去,从此他的人生之路异常艰辛。不过,不知他从何处学得一手精湛的裁剪手艺,周边很多人的衣服都出自他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那时的衣服多为便衣,没有缝纫机,全靠手工制作。全靠一针一针的缝制,我曾见过他做衣服,速度极快,他从不使用灰线和尺,只是用母指和食指量体裁衣,而且尺寸把握得极其精准,做出来的衣服既好看又好穿,我就穿过他做的衣服。他做衣服从不收钱,只求能混口饭吃,不论生活好坏,能吃饱就行,周边村庄不少人的衣服都由他制作。</p><p class="ql-block">他甚至去到湖口流芳、徐埠、春桥那边做裁缝,一去就是几个月。回来时总会带些好吃的给我们,因他没有儿女,看到我们这群小孩格外欢喜。那个年代,生产队的大人都在外面劳作,他总会帮忙照看小孩,所谓照看,就是不让小孩去池塘边玩耍。他满脸络腮胡子,头发蓬乱,许多小孩都怕他,远远看到他就赶紧跑开。</p> <p class="ql-block">偶尔有来不及跑掉的小孩,总会被他弄得大哭,他会用那厚厚的嘴巴和硬扎扎的胡子贴着小孩脸上亲去,实际上,他是太喜欢小孩了。那个年代他从不上工,饭总比我们家做得早,在祖堂的下屋就地搭个炉子,就是用两块土砖,在上面放一口锅,那饭用油盐炒得香气四溢,有时还放上鸡蛋炒饭,馋得一群小孩直流口水,他煮饭的锅巴更是美味,引得一群小孩围着他转,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还有在稻田里捡来的稻子碾成米炒熟,磨成粉,香气扑鼻,他总会分一点给我们吃,至今令人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祖堂的中屋住着唐姣奶奶,又称瞎婆老倌。她的一生颇为波折,年轻时容貌出众,身材苗条,还有一双裹着的金莲小脚,惹人喜爱。嫁进戴家后,就跟着族辈征华公(我叫大爷爷,与我的爷爷是同辈,我爷爷排行老三,很多人都叫三爷爷),他很能干,旧社会为了生活,就带唐姣奶奶到景德镇去烧红窑,也就是官窑。战乱时期,由于在镇上生意不佳,再加上她姿容秀丽,常遭城里人调戏,征华公看在眼里,恼在心头。无奈之下,积劳成疾,38 岁时便带着她回到家乡。</p><p class="ql-block">她育有一女,在家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怎奈好景不长,征华公一病不起,在她三十多岁时便与世长辞,不久,女儿也因病离世。在这双重沉重的打击之下,她终日以泪洗面,哭坏了双眼,落下了终身残疾,眼鼻交汇处竟生有脓疮,后来更是烂成了一个洞。她也曾抱养了一个女儿,最终这女儿还是出嫁了,虽说常回来看望她,可她依旧是独自一人生活。而后,她的眼睛彻底失明了,听老人们讲,是天蚂蚁所致。虽经乡下郎中医治保住了性命,但总得贴张纸盖住那个洞。她说话时舌头打卷、五音不全,还瓮声瓮气的。她虽双目失明,但耳朵却异常灵敏,穿着也颇为整洁,长期围着个头巾。每次出去倒垃圾,还有处理上完厕所后的尿桶废品时,总是习惯性地拄着一根探路拐杖,有时我们小孩也会牵着她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她丈夫早逝,眼睛又不好,原先住的房子逐渐被白蚁蛀倒。解放后互助组时期,她借住在别人家。由于眼睛不便,晚上煮饭的时候未灭的火种引燃灶前柴草,把人家房子烧了。那时她已是五保户,无法追究责任,好在那户人家心地善良,也未过多追究。没办法,生产队只好在祖堂的中堂用土砖给她盖了个临时住所,这一住就是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虽说红颜薄命,但她在戴家从未有过越轨之举。她从小跟着父亲练就一身本领,据她所说,是在旧社会用以防身的。她记性极好,只要用手摸过或用耳朵听过,第二次便能牢记于心。这是谁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声音,她都清楚得很,从不出错。虽然双目失明,但力气极大,一般两个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有一次生产队闲暇,大家打闹,让她露两手,她爽快应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她让人搬来一条板凳,运好气,摆好架势,稳稳站在上面,又叫来两个后生,同时握住她的双手,只听她说:“一、二、三上来”,不知怎的,两人同时到了板凳上。尽管眼睛不好,可耳朵能听,她的擒拿架势,至今令人钦佩。她总是拄着一根探路拐杖,洗衣做饭从不离手,衣服洗得干净,叠得整齐,饭菜也做得可口。她的外甥们来了,都是她做饭招待,菜由村里人轮流供给,不过柴火总是生产队派劳力帮她砍好送到手边。因行动不便,有吃奶的婴儿常放在她身边,那时大人们要在生产队挣工分。她一手一只摇篮,甚至更多,嘴里念念有词,哄着孩子们入睡。她还会讲故事,讲的是她在镇上的经历,常常自说自笑。开始有很多人听,后来大家有事离开,她还在讲,因口齿不清,总是自圆其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有他们两人在祖堂,热闹了许多。因祖堂是办理婚丧之事的地方,也是过世之人必经之所,上堂屋的横梁上还常摆放着红色的棺椁,小时候我们很少去,听多了鬼怪故事,更是不敢去,不过有他们在,我们胆子大了不少。有时杏仂疯公调戏瞎婆老倌,被她抓到,拐杖就落到他背上,因她力气大,总能听到他求饶的声音。旁边的我们总是哈哈大笑,一个大男人被女人打得哇哇叫,他们俩说的话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p><p class="ql-block"> 因她眼睛不好,他会帮她挑水、做些手工活,甚至牵她到池塘洗衣服,她也会给他做些吃的。虽然他们同住在一个祖堂屋里,却一直互不干扰,各自生活,直至终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他们的离世皆为不幸。唐姣老人先走一步,走时六十九岁。那年八月疟疾病肆虐,她又冷又烧几天后又像是打摆子,身体难以支撑。白天还有人喂水,晚上无人照料,她起身找水喝还是不知要干什么,可能因头重脚轻,栽倒在门槛上,滚落到上堂与中堂交界的天井阳沟里,再也没能起来,还有第二天好心人来看她,才发现她与世长辞。</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杏仂爷爷在她走后的第二年正月也离世了,当时人们正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可能他没了伴,在祖堂居住心里害怕,也可能因为自己孤身一人,想得太多。孩子们拜年时他还在床上发糖递烟,见到我们这些小孩就不递烟,那时我们还向他要香烟抽,可没过几天他也随她去了。到底得了什么病,无人知晓。总之,这两位老人的音容笑貌在我们的记忆中逐渐模糊,但他们的经历永远铭记在我们儿时的心中,至今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图片部分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