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罗良旺老师,周乔建

筱棣

<p class="ql-block">共大虽说也叫学校,可我们学到的书本知识真是叫人汗颜,真正坐在课堂上课的次数恐怕用手指头都可以算出来,但这责任不在我们师生,而在那个畸形扭曲的时代。说来奇怪,一共没上过几节课,但老师我都还能记得,甚至包括没上过我们课的老师。不过,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也是真正让我钦佩的当属罗良旺老师。</p><p class="ql-block">罗老师是彭泽县人,他貌不惊人,身材矮小,估计也就一米六不到,而且瘦弱,走路还有点外八字脚,总是穿着一件洗的有点发白的蓝色中式对襟布衫,属于那种走进一堆人很难找到的类型。但他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按书面语表述应该是炯炯有神,说话声音不能说洪亮,但应属音色比较高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接替肖长明任我们林学排的第二任班主任。</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罗老师把我镇住是我们出墙报时,当时我们简陋的教室前后各有一块黑板,后面是专用于出墙报的,内容只有两个,不是批判就是歌颂。那次墙报内容好像是歌颂中央开了一个什么会,给帝修反多么大的打击之类。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写了一首诗,有一句意思大概是说我们的成就让帝修反感到害怕,是一句大白话。这时罗老师正好走来,他说:“可以将这一句改一下,改为‘惊走了几只老树昏鸦’。然后口诵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现在可能小学的学生都知道这是元代马致远的《天净沙》,可是对我们这些在阶级斗争声中念完小学就基本没念书的孩子,却是非常陌生,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看到罗老师信手拈来,出口成章,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说这个老师太厉害了!后来我了解到,罗老师高中时就是学校的高材生,高考时本来是要考工科的,但因为色弱只好考了江西大学数学系,数学老师文科也这么厉害,我不得不更佩服罗老师。</p><p class="ql-block">别看罗老师又小又瘦貌不惊人,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多才多艺的才子。他一手好二胡拉得出神入化(我说的是当年的感觉)。共大教师办公室最靠路边的一间是会议室,经常在黄昏之时会从那里传来悠扬的二胡声,罗老师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略显昏暗的会议室里拉琴,《空山鸟语》《江河水》《病中吟》……琴声委婉、凄楚、苍凉,有陏闷,有压抑,更有孤独、无奈。现在想起来,也许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知识份子,用琴声在抒发埋没在乡村的痛苦与寂寞。</p><p class="ql-block">在共大时我们连正常上课都是一种奢望,更别说艺术学习了,当年全中国人民能欣赏的就是八个样板戏,罗老师京剧也唱的十分漂亮,他有时兴致起来,会教我们唱样戏。我记得他喜欢教的多是《智取威虎山》的选段:少剑波的“我们是工农的子弟兵”、李勇奇的“这些兵急人难”、杨子荣的“穿林海,跨雪原”……他唱得有板有眼,起伏铿锵,应该说有相当的水平。如果说我们今天还能哼几句样板戏,在很大程度上是拜罗老师所賜。</p> <p class="ql-block">我之所以钦佩罗老师不仅是他的才华,更是因其的人格魅力。</p><p class="ql-block">那时的共大师生关系是比较紧张的,一方面是我们这些城市的孩子本身就比较活跃,又正值精力最旺盛之时,何况还脱离了家长的管束,再加上那是一个提倡造反的年代,有些同学确实是非常调皮捣蛋,另一方面是共大老师大多长期在农村教书,见惯了农村孩子的驯服,无法接受这些城市孩子的调皮捣蛋,又缺乏相应的教育方法,再加上受“文革”斗争风气的影响,往往将学生当成对立面看待,采用的方法也带有政治斗争的味道,如用办学习班的方法来惩罚违犯纪律的同学,所谓“学习班”教育的手段就是两种,一是写检查,二是强迫劳动,我们林学排调皮的学生多,有不少人吃过这个苦头。</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们班陈德龙同学不知违犯了什么纪律,学校要让他去参加学习班,并让班主任罗老师通知他。罗老师找到德龙时我正好在场,那天德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发起犟来,坚决不去学习班,并同罗老师大吵起来,在争吵中,德龙说了一句非常有水平的话,说:“你们这样做就是欺负工农子弟”!(估计德龙家庭出身工农,否则他不敢这么说。)我看到当时罗老师十分尴尬,只是不停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德龙老兄得理不饶人,更加振振有词:“怎么不是,参加学习班的那个不是工农子弟?”(他说得也对,出身不好的同学想调皮也不敢,我就是。)罗老师无话可说,只好悻悻地转身走了。</p> <p class="ql-block">我当时为德龙捏了一把汗,这么顶撞老师有你好果子吃。按惯例老师会向学校汇报,学校会加重处理力度,可德龙好运气,接下来风平浪静啥事没有,我想罗老师是不是在等待机会再收拾他。没多久部队来学校征兵,德龙狗屎运来了,报名成功,体检合格,只待政审了。此时罗老师要报复德龙时机太好了,隨便找几个理由,说这个学生道德品质有问题,就可以让陈德龙吃不了兜着走。但是出乎意料,德龙顺顺利利通过政审,高高兴兴离开了彭泽共大,那当时真是让人羡慕得眼睛发青!罗老师没有给德龙穿小鞋,没有计较学生的顶撞,只是将德龙当成一个尚未成熟的学生,这在当时彭泽共大老师中能做到的我估计寥寥无几。通过这件事我重新认识了罗老师,他那矮小的身影也在我心目中高大了许多。</p><p class="ql-block">罗老师不是那种可以与学生打成一片的人,平常不苟言笑,看上去有点严肃,这之中也许就蕴含着他对社会对学生的不同认识,或者他有自己的看法。共大的教育方式不客气的说是在践踏教育,有一段时间除了开会就是劳动,单调、枯燥、疲劳,时间一长学生都受不了,渐渐地旷工的同学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女生和几个家庭出身不好胆子又小的男生会去参加劳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一天上午,到了劳动时间,罗老师早早等在教室门口,可等了半天,男生只有张棣华和我两人,结果罗老师只好带着我们两人劳动,我和棣华叫做有苦说不出,我们又何尝愿意天天参加这毫无意义的劳动呢,只因家庭出身让我们不敢太肆无忌惮而已。罗老师似乎看出我们的不滿和无奈,语重心长的对我们说:“你们同别的同学条件不一样,所以要比别人多付出,别人跑一千米你就要跑一千五百来,别人挑一百斤你就要挑一百五十斤,只有这样社会才会接受你。”当时我们并不完全理解他的话的意思,现在想起来是有道理的,因为那个年代有个著名的口号:“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们属于可教育好的子女,要想有前途,一定得比出身好的人多付出,甚至即使多付出也不一定有用,我和棣华毕业后都被流放到农村就是最好的的证明。但罗老师真心的教诲我们还是十分感激的,后来我俩经常用罗老师的话相互调侃:“你要多跑五百米呀,快点!你要多挑五十斤,努力点!”不知棣华是否还记得。在彭泽共大不把学生当对主面,不计较学生的不成熟的顶撞,能推心置腹的开导学生的老师是不多的。记得有一次我们在稻田插秧,我跟棣华开了一句对劳动不滿的玩笑,被旁边的一位老师听见了,马上给我上纲上线,说是对无产阶级教育革命不滿,让我哭笑不得,棣华还是比较勇敢的,当场就指出这个老师是断章取义,同罗良旺老师相比,这个老师就太差了。</p><p class="ql-block">后来罗老师不当我们班主任了,接触就不多了,毕业后也一直没见过,据了解情况的同学说文革后没多久罗老师就因病去世了。我想也许是天妒英才,使得罗老师英年早逝,若他能活得时间长一些,凭其才华,一定能有所成就,可惜天不遂人愿。借此机会,聊表学生对老师的敬意,愿罗良旺老师在天之灵安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