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了远方诗仍在歌唱 ‍ ——老安军旅诗抄

牛树江

我的老三届同学、战友安敬周，2017年10月31日不幸病逝，享年七十岁。人虽走了，但他留下的诗却仍在亲友间留传，每每想起他，谈到他，都会提到他写的诗。读他的诗，如见其人，字里行间，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和人品的闪光，那已融化到军人骨子里的昂扬之气、侠骨柔肠，读来令人振奋，心动！我和老安同城同龄，是哈尔滨三中老三届的同学，1968年2月，同时应征入伍，成了战友。但没分到一起，他到了工程兵部队，我到了野战军，但我俩一直保持通信，他经常把他的诗作寄给我看，我不善写诗，回信多是学习毛主席某篇著作的心得。好巧的是，我俩虽然不在一个部队，但一段时间却在同一地域执行战备施工任务，我们师负责修建战备铁路，代号“713工程”，他们师在战备铁路沿线修建军工厂（也叫“三线建设”），代号“703工程”，我们成了协同作战的友邻部队。我们还同时在师部工作，他是师长的秘书，我是师政治部秘书科干事。一次他来信说，他们师的“前指”（前线指挥部）临时驻扎内蒙古宁城县，紧邻我们的施工工地。我立马请假去看他，我们在一起聊了一整天，具体聊了些啥？已记不起来了，唯独记得我们都谈了自己的初恋（就是现在的老婆），说了许多悄悄话，夹杂着一些滑稽可笑的细节。当然我们四人都认识，都是同一学校的同学和校友。1978年，老安结束了10年军旅生涯，转业回哈，逐步走向不同的领导岗位，勤肯工作31年，在副局长岗位退休。退休时，一身清白，两袖清风，上上下下，有口皆碑。老安逝世后，他爱人魏今波对他留下的326首诗词进行了认真整理，按时间顺序分四个章节：《征子篇》、《孺子篇》、《游子篇》、《远方篇》，汇辑成册。今波转给我看，我爱不释手，反复阅读，意犹未尽，于是想抄选给更多的人看。但300多首如何抄选？我思考良久，最后决定，就从第一章《征子篇》里选。第一章，50年前写的诗，同后三章比起来，虽略显稚嫩，但却是他10年军旅生涯的生动再现——激情燃烧的岁月，血气方刚的年华，酷爱写诗的老安，不出好诗都难！我有着与他同样的经历，对他在此期间写的每一首诗，都感同身受，有着强烈的共鸣，并相信同代人也会喜欢。老安当兵10年，但写军旅诗不止10年，其他章节也有同样题材的诗作，有支军歌唱得好：“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都感到珍贵”，但不想篇幅太长，只好省略。 老安当兵后，经过初始阶段的艰苦训练，意志更加坚定，写下了他军旅生涯的第一首诗。 五律 入伍 挥手别兹去，今朝赴战机。 松江波浪湧，塞外北风急。 胸有九州志，眼含四海雨。 倚天抽宝剑，敢教大功奇。 1968年7月15日 写于内蒙古林西县 老安入伍第二年即赴珍宝岛战区执行任务，他写诗明志。 七绝 赴珍宝岛战区 宝岛轰然战云飞， 梦中几去醒时回。 军书霹雳惊天地， 此去终当获锦归。 1969年7月8日写 于牡丹江至五林洞途中 七绝（二首） 再赴珍宝岛战区 一 朔风大雪裹征衣， 如电飞驰数百里。 滚滚战云何处望？ 似花宝岛展红旗。 二 勇士横戈藐战云， 怒涛翻卷灭敌群。 英雄笑洒青春血， 换取全球万代春。 1970年元月，写于 五林洞珍宝岛战役前指 老安在珍宝岛战区执行任务时，其机关战友、副科长孙征民，在率队排雷时壮烈牺牲，老安一直保留着他的照片，两年后，写诗怀念。 　　纪念孙征民烈士牺牲两周年 边陲风烟动，豺狼犯我疆。 请缨灭敌寇，疾驰赴前方。 敌酋布雷阵，杀机暗中藏。 英雄愤登岛，雷群尽扫光。 贼心犹未灭，铁甲入侵忙。 孙君敷巨雷，坦克变废钢。 牢记领袖语，苦死欣然尝。 以身守宝岛，我死国安康。 鲜血溅军旗，万世永飘扬。 【注】: 孙征民是我战友，在1969年中苏边界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牺牲。是中央军委授予的“十英雄”之一。 1971年3月2日写于建昌 七绝 题与母亲合照 寸草忠心报春晖， 一别何日再重归？ 莫思征子多憔悴， 捷报来时喜鹊飞。 1969年与母亲合于牡丹江市。1971年题诗于建昌。 1969年，老安执行任务临时驻扎牡丹江地区，母亲闻讯赶来看儿。对此，老安一直心心念念，两年后写下此诗。此后，他又写下思念母亲的诗。孝子之心，跃然纸上。 　　记梦 入梦返故乡，慈母正临窗。 拂我衣上尘，整我身上装。 殷勤备茶饭，精心理卧床。 问我征战苦，相对细端详。 闻我即欲行，母心自凄伤。 恐儿心不悦，不使见悲凉。 寸草报春晖，洪恩岂能忘？ 相别勿相送，送儿母断肠。 一去不回首，辞母上前方。 报国任如铁，天地莽苍苍。 1972年春，某日梦醒时追记，于建昌营房中也 在校时听同学说过，老安的母亲是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八级瓦工，劳动模范。1968年，她亲送独生子参军，一位令人敬重的母亲！ 珍宝岛战役胜利结束后，老安随部队回师辽宁，在抓紧战备训练的同时，承担了多年的“三线建设”任务，也留下了多首诗篇。 　　　　浣溪沙（三首） 司、政、后机关疏散演习 一 蓦地郊野布战云， 车轮飞奔入山林。 杀声似浪日昏沉。 寸草岂能沦异域， 钢枪凝恨向敌人。 战书驭电告全军。 【注】: 战书句，余在军中， 负责书写战书也。 二 不住楼房居野间， 岗前陋室作机关。 指挥兵马与敌旋。 瀑水扬波归瀚海， 军民水乳立山巅, 今朝景象似当年。 三 一抹红霞染碧天， 几声军号绕村前。 劲风扫落叶三千。 涉水越河神气爽， 捷报传喜笑开颜。 凯歌阵阵伴我还。 1971年9月27日写于建昌 七律 贺沈阳军区703工程指挥部首次学习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在兴城县召开 军威浩荡战旗红， 模范英雄会古城。 建厂育人多体验， 革新生产靠拼争。 青春谱就辉煌曲， 生命弹出壮丽声。 沙场喜观兵马壮， 一朝铁臂矗苍穹。 【注】: “703工程”，指东北的三线建设，在辽西。 1970年10月写于兴城县 江城子 庆祝建军四十五周年 义惊敌胆奋钢枪。 举南昌， 聚山岗。 不惑年华， 征战几星霜？ 统帅挥师师奋勇， 擒兕虎， 缚苍狼。 三军如铁自刚强。 向东方， 面朝阳。 闪闪红星， 熠熠放光芒。 笑指五洲烽燧起， 军号响， 战旗扬。 1972年8月1日，写于建昌军营中也 水调歌头 三线战地巡礼 随沈阳军区萧全夫副司令员、杨迪副参谋长等检查辽西三线建设，历时五天，归营命笔 歌震千峰颤， 五日劲风雄。 东西慷慨驰骋， 极兴览军工。 黑水巴山宿将， 战绩辽西丰硕， 旗映百沟红。 喝令山川改， 伟力赞无穷。 历艰险， 抒壮志， 颂英雄。　何惧风餐露宿， 转眼几秋冬。 银线沉沉铺就，【注】 机械隆隆轰响， 耸立万花丛。 鬼域惊无地， 关岳起彩虹。【注】: “银线”是指从锦州至叶柏寿的铁路，由沈阳军区713工程指挥部承建 1972年9月，写于建昌军营中 减字木兰花 部队拉练 秋风萧瑟， 送我辽西拉练过。 似火军情， 漫捲旌旗百里程。 只身携卷， 腹有文章千百万。 依马书成， 彩笔波涛相伴行。 1974年10月写于大平房，其时在拉练连队也 1971年夏，老安第一次回哈探亲休假。惊喜的是，我们不期而遇，我也是第一次回哈探家休假，我们一起参加老同学聚会。 有同学特意给我俩拍了合照。 归队后，老安连写了三首诗与老友们共勉。 七律（三首） 松江行 夏季回哈尔滨市探亲，与昔日老友欢聚，畅游于松花江上，走时诸友送别 一 忆昔比翅沐风雨， 恰是风华正茂时。 笑指松江腾巨浪， 怒朝长夜舞红旗。 同舟各展披荆志， 接踵齐吟斩棘诗。 敢攀悬崖一纵目， 红梅绽放逞芳姿。 二 凭舟举目望环球， 风卷残云荡五洲。 昨日相识千里浪， 明朝分别万山游。 江河横溢心如铁， 壮志英发气正遒。 莫讶前途多险阻， 征程携手慰春秋。 三 告别老友赴边关， 意气风发愈泰然。 船驶江歌终有散， 提枪跃马任担肩。 握别已告多珍重， 车启还叮奏凯还。 此去一行山海远， 重逢沙场战硝烟。 1971年8月写于建昌 老安为人真诚、友善，好友诸多。不仅有校友、战友，还有诗友。更有同为校友、战友、诗友的朋友，我军职业新闻工作者赵险峰便是其一。他们经常以诗词对话，你来我往，双方都乐在其中。 七律（二首） 答赵险峰 一 少年自许凌云志， 誓为人民做栋梁。 闯道何知风暴险， 长征无惧路途荒。【注】 青春慷慨投行伍， 热血激昂润北疆。 世上得失焉可论， 雏鹰振翅遍八方。 【注】: “长征”，指步行串联，我们一起从哈尔滨出发，走到北京。 二 正当烽火燃环宇， 独举红旗展五洲。 任重莫思儿女志， 路长宜将懦情丢。 愿观海内山花放， 誓把满腔热血流。 早许此身华夏土， 豪情万丈勿言休。 1970年8月写于建昌县 部队专职文化干部王忠，也是老安的校友、战友和诗友，两人有更多的诗词唱和，择其一首。 七律 寄王忠 新年得王忠自陕南寄诗一册。欣喜之余得律一首，以谢王忠，兼寄诸友。 一纸春风传万里， 营中慷慨咏君诗。 倾杯横道当何日？【注】 痛饮黄龙定可期。 出处自然行吾素， 文章何必叹得失？ 无妨好韵歌秦岭， 胜与今人尽不识。【注】:横道，指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横道河子镇。余与王忠曾在那里小住数日，听着泉响，饮酒话诗。 1973年2月写于建昌 七律 赠今波 一别难忘忆江天， 四载分别有梦牵。 边境务农犁风雨， 北疆投旅守河山。 不从世上寻歌舞， 最喜涛中弄险船。 远望前程千里路， 与君携手入烽烟。 1972年元月25日写于建昌 此时，今波正在黑龙江省饶河县插队务农。两人天各一方，你浓我浓。老安与今波爱恋4年，都是书信往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线上”进行，极少花前月下，多是鸿雁传情，这几乎是军人恋情的“专利”。爱恋4年，今天才想到写诗，亏了老安还是个“诗人”，只有一个解释：老安迟讷，呵呵！但此后，老安可是“一发而不可收拾”，选其几首。 　　七律 步鲁迅“运交华盖欲何求“韵，以赠今波 相逢知己欲何求？ 展翅腾飞海尽头。 斩浪劈云学闯道， 凭舟击水泛横流。 一从桃李翻红雨， 早许此身作孺牛。 与君携手攀险路， 不惜热血赠春秋。 1972年6月17日写于建昌县 自度曲（五首） 赠今波 一 相逢正是风雨骤， 少年意气好身手。 协力闯雄关， 轻舟越险滩。 神州燃烈火， 烽烟遍中国。 患难与君识， 肝胆映战旗。 二 指点江山豪情壮， 同辈衮衮峥嵘样。 感君勉且勤， 兢兢业业人。 迎春腊梅放， 偏无妖娆相。 丛中尔最香， 落落着淡妆。 三 三千里路云和月， 风雪关河从头越。 同行尽戎装， 女儿强中强。 不让男儿力， 不贬英雄志。 会师入京城， 激昂战士情。 四 雏鹰振翅飞四海， 战士青春多异彩。 壮别离故乡， 各赴天一方。 热汗洒沃土， 铁肩承风雨。 重遇在山城，【注】 感君做此行。 【注】: 山城指牡丹江 五 四载纵横家安在？ 眼底风光尽塞外。 横戈马上行， 何处是归程？ 归时在盛夏， 冰城美如画。 苍天怎多情？ 与君又相逢。 1975年6月，写于营口 此篇落款只写了月，没写日，看来是写了数天，写了5首，将他与今波牵手8年的美好往事一一道来。从通篇内容上看，这是要准备完婚的节奏。此时，今波已从哈尔滨医科大学毕业，留哈当内科医生。果然，不久，他俩就入洞房了。一年后，孩子出生了。现役军人和前武装基干民兵办事，就是利落！ 老安多年饱读诗书，身在部队仍不间断，经常将感悟写成诗篇。 七绝 步秋瑾“不惜千金买宝刀”韵 投笔由来恋宝刀， 关河铁马志堪豪。 此身早许轩辕土， 热血苌弘化碧涛。 【附】清 · 秋瑾诗《对酒》 不惜千金买宝刀， 貂裘换酒也堪豪。 一腔热血勤珍重， 洒去犹能化碧涛。 1971年11月写于建昌 七绝 题《革命烈士诗抄》 字字铿锵留铁韵， 行行热血乃浇成。 至今读诵常拍案， 纸上犹闻叱诧声。 1973年1月写于建昌 　　　　感赋 少年报国志非轻， 投笔由来请长缨。 登车北上不回首， 钢枪铁马驻边庭。 大军横握斩妖刀， 牡丹江水浪滔滔。 雄关险阻不足畏， 珍宝岛上大风号。 红旗漫卷古长城， 浩歌激越战士情。 牵来银线穿峡谷， 布下工厂机械鸣。 八载驰驱至如今， 工兵事业牢记心。 挂甲归田当有日， 珍重红星情愈殷。 1975年春写于建昌 八年老兵，初心依然，挥笔放歌，慨当以慷。诗中，老安通透的认识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旅生涯终有时。正因此，他“珍重红星情愈殷”。 游子吟 十年游子，北去南来。 金戈铁马，边塞徘徊。 入伍内蒙，风砂不开。 日夜施工，干城奏凯。 珍宝岛上，杀声似海。 初睹战况，雄哉壮哉！ 黑吉驰骋，豪情不衰。 幼松破土，齐天欲材。 转向辽西，驻节七载。 投身三线，激情澎湃。 悠悠游子，容颜已改。 愧我身手，不武不才。 战士解甲，孤雁飞回。 呢喃寻觅，新巢何在？ 今后事业，重新安排。 1997年12月写于黑龙江省五常县站前旅社 两年后，老安即将解甲归田，他欣然命笔，回忆总结自己10年军旅征程，步步清晰，雁过留声。只是“不武不才”有些过谦，孰不知，老安已是小有名气的“军中才子”。 　七律 庆祝五届人大第一次会议召开 红梅怒放喜迎春， 溢彩流芳举世馨。 赤县富强鼙鼓响， 神州兴旺号角闻。 稻粱滚滚油如海， 旌帜飘飘景似云。 八亿愚公催战马， 长征一曲唱犹新。 1978年2月，写于建昌县 离队前，老安适逢全国人大会议召开，他深受鼓舞，满怀信心，精神抖擞地去迎接新征程——“长征一曲唱犹新”。 这是老安军旅诗的最后一篇，依然斗志昂扬，军魂不散。让我们向这位可爱的老兵，致以由衷的敬意！ （文中手稿照片均拍自安敬周原稿。）

人去了远方 诗仍在歌唱 ‍ ——老安军旅诗抄

牛树江

人去了远方诗仍在歌唱 ‍ ——老安军旅诗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