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益阳崛起的将军们

龙湖桥畔

作者：邓亚龙

　　益阳自咸丰三年底，太平军洪秀全、石达开、杨秀清在益阳会合后，老百姓踊跃捐钱捐物，捐船只千余条，报名参军者二千余人，跟随太平军东征到了江浙一带，占领把守。

但咸丰四年，益阳的胡林翼率兵从贵州进入湖南，面对太平天国起义军迅速进展的形势，胡林翼忧愤于清朝常备军“已成废器”，倡言“用士用民”，并亲募乡勇训练，仿戚继光成法而又变通用之。他十分注重军事，说“一日不讲武则死”，“所愿有兵柄者日夜悬一‘死’字于卧榻旁”。在黔期间，胡林翼即关注湖北事务，与湖北的督抚保持联系，为其出谋划策，引荐人才。继最先向云贵总督林则徐推荐左宗棠之后，又多次向湖北督抚举荐左宗棠，促成了左宗棠的出山，之后，又与左宗棠、彭玉麟等，先后在益阳招兵和训练水军二万余人，这招兵训练的结果也十分明显，因自此后益阳涌现出一大批将军。

　　益阳自同治年至光绪年，按清制有实职将军；一品；十二名。二品，即总兵；二十名。从二品，即副将；二十四名。三品，即参将；二十二名。从三品，即游击；三十九名。共计实职在位将军；一百一十七名。

如果把这次跟着湘军出去的人总统计，包括政职，文职以及武职骁骑尉以上的官员，不下3000人。另外，还有战死、伤残的荣誉官兵，可说人人都谋了一个名份和出生。

今天我们试想；一个30多万人的县，出了117名在位军级以上的实职将军（部级以上的文职、虚职还有百余名），说它是“将军县”，只怕国内无二。

在满清末期，益阳出现这么多的将军，虽然半数以上“荣归故里”，但在益阳建府、公馆的却只有五六户，现今修复的明清古巷区域，里面只有三户。且一品大员孙九如修的孙公馆，在光绪八年就出手转染给了罗明畅，罗明畅又再分割，就成了后来的罗明畅巷，那今天我们能知道的就只有两家了，即田其述的田公馆和刘盛国的刘公馆，其实，这两家也就只一个名字和依稀的残垣断壁可证实，因在解放初期家内的好东西全部撤掉搬走，大跃进之前房屋又被拆和分割。分割成铁钉厂、砂轮机厂、钢锹厂、玛钢件厂，就像把一架飞机拆散做成无数镰刀锄头一样，就是散了。

人类社会，自古便有贫富贤愚，聪明与愚昧，文化与文盲的差距，“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这种差距对立激烈时，便会形成阶级的对立。益阳县因太平天国的发起，凭空给益阳形成了这种两千多人被杀头，三千多人做官的强烈对比。

按理说，这种成败论英雄或者对错的观点，历史上是很难使人信服的，如楚汉的项羽与刘邦，尽管刘胜项败，但历史学家和老百姓千多年后仍然有“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因“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立场、学识、观点的不同，说黑说白都可以的。可发生在益阳清末的那段历史，就像一场结束的球赛，是非对错却明显地分出来了，那就是益阳前所未有的水运商业文化崛起，益阳从农耕文化走到农商文化，大码头等十五里麻石街的兴建，自然，老百姓也因此生活更加方便和富裕，这无论是从现实还是历史的角度来看，因一方面是这批立功封官的人光宗耀祖，名载史册。而另一方面则处于追查、审查和监督的环境，也就是说，在益阳，已经是泾渭分明的事情了。

但也就是这种是非对错泾渭分明的环境，却也给益阳人造成了一个很大的人为敌视仇恨环境，试想一下就明白了，近2000多人被杀或还在追杀，牵涉到亲人朋友近万人，这些人家庭破裂，造成上千的孤儿寡母，而这种结果便是益阳眼下荣归故里的这些人造成的，不是仇恨都是敌视。尽管眼下拿这些人无可奈何，但仇恨的种子是种下了。

为了使这种敌视的仇恨不在益阳境内发酵和发芽，使地方和平归净，益阳人是动用了大智慧化解这种几乎是激烈阶级矛盾的，从同治年起到民国县志，益阳这种巨大的对抗性矛盾就不见记载，益阳叫“得胜县”的事只字未提，要知道，这是益阳有史以来改变益阳面貌的大事件，却被巧妙地隐恶扬善的隐去。《同治县志》开篇首序为曾在益阳当了四年县令，李鸿章的二哥，李瀚章与曾国藩的侄子曾纪泽所写，可说是为该县志的定调，提到改变益阳的这次大事件时；只提“自胡文忠公出，中兴之功，论者首推之，于是，益阳之名益震爆于天下”。至于什么“首功”，却隐而不提。就连这批立功封官者的家谱、族谱乃至墓志铭都尽量回避，不提起他们镇压太平军的“丰功壮举”和“英勇事迹”。

　　其次是益阳这批荣归故里的将军和官员都很聪明，这批人原本是底层的普通百姓，而这场长达十多年的和余震又十多年的农民运动，这批人经过二十多年的战争，守护的考验，能提拔成官员的可说是一批人精。虽没读什么书，但审时度势、看人说话的处世才能已超越许多人，他们几乎集体采取了一种智慧、默契的“冷幽默”，他们退休后，必须经常面对益阳人，其中就不免有仇人，因此他们面对的现实不能象写县志的庙堂者，刻意避谈或顾左右而言它，因存在一个交流的局面。因此，他们从不提如何战功显赫，如何机智杀人取胜的当年勇，之所以做到如此的大官，是因为运气好，祖坟开了坼。如驾船有特长，直做到长江水师提督，瓜州总兵的一品大员吴家榜，因率先从扬子江水面冲破南京城，在南京城光复后的庆功会上，吴家榜因不习惯官场礼数套路，也与王亲大臣们谈不到共同的话题，故吃完国宴晚饭后，他不享受国宴安排的宾馆和夜生活，而是直接跑到船上与他的弟兄们吃狗肉，按他的话说，国宴那上百套菜他没吃饱，不如与弟兄们在船上搳拳吃狗肉，可以脱衣脱袜的自在畅快。况且，他在宾馆睡不好，他生性只在船上头枕波涛才能睡得安稳。

但就在吴家榜和兄弟们放荡形骸搳拳喝酒时，宫廷夜宵仪式开始了，慈禧要皇家贵族给主要功臣吴家榜敬杯酒，可却遍寻不见，于是，太监们急找到水军营才找到，吴家榜听到慈禧亲自召见，也吓出一身冷汗，以为犯了皇家规矩，慌忙穿袜罩衣，匆忙跟着去见慈禧，准备挨骂受训。见到慈溪后，他机智怯弱地说，怕太、捻军余孽捣蛋破坏，与士兵巡逻，以确保老佛爷的安全。谁知慈禧听后，竟赞赏为；与士兵同吃住，“枕戈待旦”的士兵将帅楷模。于是，连升三级。

吴家榜的一品实职是他吃狗肉不守规矩吃出来的，而另一位二品大员田其述，也就是现今修复的田公馆屋主，我市老学者谌建章调查写的《断瓦残垣中，爬抉出一位鲜活的前清官员》，就记载了下面两则田家子孙都知道的传说；

△（92年版《益阳县志》转载旧志“田其述列传”，看不到半字镇压天平军和捻军的记载）

　　“据说，他入了曾国藩的湘军，当了一名旗手，一次冲锋不小心摔了一跤，后面的人见旗子倒了也跟着卧倒，谁知这一卧，竟卧出个盖世奇功，太平军的炮火在这节骨眼上雷霆扫穴般轰过来，湘军却没一个受伤。趁对方换火药的机会，他率人一个“喔呵”冲上去，由此连升三级。”

“还一次，说田期述一天夜晚拉稀，跑到外面刚扒下裤子，正好发现太平军偷营，惊得赶忙大叫报警，从此便官运亨通。”

还一则便是笔者调查采放出来的，那就是益阳聚庆街连接建新里后街、与田公馆相邻的刘公馆屋主，刘盛国将军的发迹故事；

△（笔者采访老益阳市委书记王东克的夫人刘振君老师，是位老益阳历史学者）

　　刘盛国为二品提督，且与田其述挨着，可在过去益阳人的眼里，刘公馆却不及田公馆一半气派，但仔细究底，刘盛国与田其述虽都为二品，但刘盛国的二品是实职，即一把手，而田其述却一直是虚职副手（上图实职表无田其述），为何现实中出现这种颠倒现象？笔者将另写一篇起底田其述的故事，这里，还是讲刘盛国后人流传下来的发迹故事；自同治年太平天国被平定（1864）后，朝廷指示对各地太、捻余孽实行剿灭，但各地的农民也已开始噪动，帮派教会已经开始凝聚为匪，对此，朝廷感到这些人只是扰乱地方秩序，还不足以威胁朝廷的安危，因此，表面上虽喊打杀剿灭，但暗地里已开始绥靖，利用招安、谈判、收买稳定。对此，深谙时势的刘盛国虽只为宝庆（今邵阳）的参将，但见解过人，在喊打杀剿灭的口号中，先招安了宝庆地方的土匪，并安排部分到地方做官，很快便稳定了宝庆的社会秩序。此举，深受朝廷明智者的赞赏，于是，又派到乾州（今湘西自治州）去处理匪事。

但湘西的土匪，却有数百年的历史，远比永州的匪情复杂，且少数民族多而杂，有土、苗、侗、瑶、白、回、状、维等，各山头互作国界划分地盘，传说刘盛国到后，也只好各个突破，他的办法是不带兵马，而是只身前往洽谈。谁知湘西人自古便不信官府，尤其是在这抓到太、捻便杀头的情势下，自不会相信他，但湘西人却特好客，来的都是客，何况还是名朝廷三品武官参将，于是，便好酒招待。刘盛国是喝得几杯酒的，因经常要与将士喝壮行酒，看到湘西的米酒，认为就是白开水，于是开怀痛饮，谁知这酒后劲大，刘盛国一醉就是两天，醒后，湘西苗王感其心诚，告知他，协议全部遵守照办。苗王牵了头，其它的民族山头一一效仿，结果，刘盛国七场醉酒，睡了半个月下来，全部签订和平协议，并安排少数民族的人参与管理汉事，界限撤除，湘西自此平静，下山抢劫事件再没发生。而朝廷也因刘盛国兵不血刃，绥靖有度，将其连升两级，领宝庆、乾州提督衔和记名总兵。

益阳这批上千名的军官显贵，说到底，全部都是以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起的家，这一点，如果真实的展开，可说是一将成名万骨枯的发迹过程，但益阳文化扬善惮恶，把这一笔都遮掩过去，我们今天的常识知道；吴家榜违纪离场跑出去吃狗肉，田其述在冲锋的关键时刻被跘倒，再就是半夜起来拉稀发现敌情，刘盛国七场酒醉倒十四天，这些都是不可能提拔还要记过的，这只能是一些滑稽的笑话，但这些笑话中我们却发现，却有着一种平易近人且亲民近下的人情味。

像这种地方将军成名的故事，好像只有益阳独有。 似乎他们的升官都是这些兴里兴货的狗屎运气升上去的，其实，在满人掌握的军权中，尤其是国家内忧外困的当口，不能实际做好几件事情，解朝廷的危困，人才是得不到重用的，就是满人都得不到这种“狗屎运”，汉人就更不可能碰运气了，何况还是益阳这种小地方没人脉、没背景的草根？因此，益阳的这些官员、尤其是武将的提拔，可说都是靠一刀一枪砍杀出来的，也就是这种砍杀，说他们是沾满太平军鲜血的刽子手也行，是满清的忠实走狗也罢，是维护国家稳定的英雄也像。但益阳却是在这个阶段崛起、打下州府基础的，也是不争的历史事实。

△（今天的益阳县已成为一个地级市，就是益阳这批将军名人所打下的人文基础）

　　其实，这些传说，都是他们家庭家族自己编撰出来的，也可见他们都是益阳的超常人，好汉不提当年勇，而他们非但不夸强吹勇，反都是传说自己的当年糗事，可见他们的人生观就已经超出了常人。其次，他们也认识到了这杀人、镇压太平军不是什么好事，更不是什么英雄事迹，因此，才编排出这样的故事掩人耳目，表示他们并不是因杀人才立功当官的，而完全是踩了狗屎运。非超常的政治智慧是讲不出这种走狗屎运故事的。

历史地看问题；益阳的这批人，包括领军人物胡林翼，虽然是以镇压太平军起家，并赢得了个人的声誉和地位，同时也使益阳的知名度在国内大大地提高，但毕竟是建立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野蛮罪恶基础上的，这于人类文明还是社会底层人的立场，是应该遭到谴责、甚至否定的。但也正因为益阳这些地方的个人成功，却客观上引发了益阳水运经济的崛起，更大的是；也因为益阳的这批人，在镇压太平军的过程中，逐步转移了满人的军权，在这之前，朝廷掌握军权的全部是满人，他们对汉人不放心，而益阳这批人从军人的最底层——湘勇做起，做到“升字后营（即由“勇”升为“兵”，旗营中挑选精壮万人组成京师神机营）”，成为汉军中的一批中坚力量，这为后来以汉人为主的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和中华民国新国体的确立打下了人文基础。

但益阳老一辈的政治智慧与积善惮恶之人性，我们也可见到一斑。

老汉2025年元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