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金婚: 我们永恒的记忆（三）（1975年——1979年）

王书題

1977年冬部分党委委员合影。（柏雨果拍摄）

三、风雨兼程十余载，一着不慎命运转

1978年7月，李秘书调离公社，叶书记分配我兼任公社秘书的工作。我就在公社邻近的柏家坪村请了一位保姆照看孩子，以方便全身心投入公社的工作。

作为公社秘书，负责日常事务的处理，包括为老乡们办理结婚证、审批建房地基，以及调解社员与村队之间的突发矛盾，还要迎接上下级的来访与视察等等。我与以往的秘书不同，不仅需要履行秘书的职责，还需兼顾分管的其他工作，主要是知青工作。

在忙碌的日常中，我仍记得那些难忘的瞬间：曾放下嗷嗷待哺未过百天的儿子，奔赴安沟门山上处理知青因无粮而罢工事件，直到深夜而归；曾狠心将孩子托付给保姆，前往张家窑调查女知青自愿嫁村民的真相，并耐心劝导女方家人，确保恋爱与婚姻的自由，避免事态的扩大；知青家长深夜来访，其子被捆送收容站，我放下吃奶的孩子，火速赶往收容站，凭借身份和交情将其放出来，并妥善处理了因偷看女厕所而引发的纠纷，避免了更大的事端；男知青打架矛盾升级，我迅速赶到生产队，化解矛盾，避免事态扩大……

我是一名由知青成长起来的干部，深知知青阶段的青少年心里很迷茫，自我约束力还很不健全，艰苦的生活，繁重的劳动使他们找不到宣泄口，有时会无厘头做出错事。对此，要在严格教育的同时，也要多点宽容，多点理解和多点耐心。

实践证明，我的宽容和引导是正确的。如今，即便我已年迈，仍会接到居住在海外的老知青的电话。他感激当年在我负责知青工作时，他因年轻气盛，鲁莽打架，致人受伤，即将被扭送公安之际，我及时拦截并调解矛盾，将大事化小，从而避免了他的人生留下不良案底。他从中吸取了教训，一生都过得很顺利。

有一年，一群在凤县双石铺插队的知青拜访柏雨果。雨果出于友情，邀请我一同参与接待。大家回忆在凤县双石铺插队的往事，原西庄插队知青小戴提及在插队的那段日子里，她说，她下乡插队几年，吃过最香的饭是在我家。当年，他们队几个知青到我家，我给他们改善生活，他们将一大锅米饭吃得干干净净，炒的菜一扫而光。

这些珍贵的经历，无疑成为了我职业生涯中宝贵的财富。我和知青们共同成长，共同成熟，谱写我人生旅途中难以忘怀的篇章。

人生之路充满未知，命运时常波折重重，即便我们倾尽全力，步步为营，也难以完全规避逆境的到来。

1978年12月的一天，公社冬季征兵领导小组召开会议，审查确定应征入伍的人员名单。与会成员包括书记、副书记、我本人，以及民兵干事和文教干事。

在讨论到一名来自大树垭知青农场的知青时，有人提及该知青近期的不当行为：擅自驾驶公安警车前往大树垭，途中车辆发生故障，目前正接受公安局的调查。鉴于这一情况，领导小组经慎重考虑后决定取消该知青的服役资格。

次日清晨，在将孩子送往保姆家后，我接到了紧急通知，要求立即前往会议室参会。我匆忙上楼，刚至楼梯口，便偶遇怒气冲冲的县长正从会议室走出，他边走边高声斥责：“给你个鸡毛，你当令箭，不知天高地厚，咱走着瞧！”他面带愠色，从我身边疾步而过。

进入会议室后，书记向我透露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昨日被取消服役资格的知青是县长的儿子。今早，县长专程前来兴师问罪，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县长在双石铺公社担任书记期间，曾利用职务之便，为县组织部、粮食局、公安局、知青办等单位的领导子女以及自己的女儿（部分尚在学龄）谋取私利，未经下乡锻炼便直接招工进入红星化工厂工作，其中不乏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当年，他在这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如今，他是县长，他的儿子参个军，竟然有人作梗。对比之下，真是心有不甘，怨不得他在楼梯喊话:咱走着瞧。

吵架事件过去没多久，1979年1月26日（腊月二十八，明天就是除夕）公社圆满结束了年终总结会议，并宣布从次日开始正式进入年假期。众人皆满心欢喜，忙着收拾行装，准备踏上归家过年的旅程。此时，我正与同乡老闫依依惜别，他即将返回西安与家人团聚，而我因孩子年幼，决定留下不返乡。

恰在此时，县委赵书记率领一行人意外莅临我们公社，我初以为他们是提前致以新春的慰问与祝福。然而，未及两分钟，我便接到了紧急通知，要求即刻前往会议室参加党委会。老闫见状，轻声提醒我：“书记亲自前来，情况恐怕不容乐观，你务必谨言慎行。”

我因孩子年幼，夫君体弱多病，故而闲暇之时鲜少在公社大院驻足，晚间则回归780大院家中休憩。除工作事宜外，我极少与同事们闲话家常。彼时，我浑然未觉公社大院中气氛之变，已有人暗中筹谋，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党委会议伊始，未见节前温馨祥和之气，亦无领导对众人一年辛劳的关切问候。县委书记直言不讳，宣布即刻召开党委民主生活会。我们勤勉尽责，兢兢业业度过一年时光，却仿佛身负重罪，于春节前仓促之间迎来整风之势，我内心深感困惑与不解。这可能是: “我儿不能参军，你们年也别好过。”

会议伊始，氛围便颇为紧张，数位发言者言辞犀利，直接针对党委书记，甚至上升到了与“四人帮”罪行相提并论的高度，似有将书记置于绝境之势。此时，两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挺身而出，为书记的成绩与优点辩护，却即刻遭到了反驳与指责。我虽历经文化大革命的洗礼，但如此针锋相对的场面仍是首次遭遇。时值寒冬腊月，会议室缺乏取暖设备，加之那个年代的衣着普遍单薄，我不禁感到周身寒意侵袭，双脚冻得麻木。然而，相较于身体上的寒冷，会议中那令人窒息的气氛更让人心生寒意。起初，我尚能克制自己，只静心聆听而不轻易插话，毕竟在座的皆是经验丰富的老领导，我资历尚浅，言轻人微，遵循老闫的劝告，保持沉默为上策。目睹几位老领导在会议中你来我往，争论不休，直至深夜。

当某位领导提及有人为亲属谋取私利、通过不正当手段被推荐招工之事，因这牵涉到我所分管的业务范畴，我不得不站出来澄清。我先是自我反省，提及自己因家庭琐事牵绊，工作或有不足之处。随后，针对某些人的发言，我拿出工作笔记，从时间、地点等细节入手，逐一说明某些事情并非书记或某位老领导所为，而是遵循上级文件规定办理。

待我发言完毕，时针已悄然指向凌晨两点左右。此时，县委赵书记宣布：“会议至此结束，大家一同前往食堂享用年夜饭吧！”自始至终，党委书记未发一言，他或许深知，在此时此景下，无论说与不说，结果并无二致，因为那位县长的“走着瞧”已悄然在路上。

整风会议之后，领导班子内部出现了明显的分化，形成了两派。那些在会议上支持书记的人被冠以“小四人帮”的称号。几位反对书记的领导曾在我面临提拔时给予我推荐和支持，当时书记是不同意提拔我的。而现在，我却站在了维护书记的立场上，他们就对我出言不逊。其实，我并非是在维护某一个人，我只是实话实说，我那一派也不是，我对所有老领导都怀有深深的敬意。

当某位领导言辞过激时，我与他据理力争，甚至将争执带到了县委副书记面前。几十年后的一天，当我退休后来到西庄探望原老党委委员何安源时，这段往事依然被当地人所铭记。老何对我的反抗精神表示赞赏，认为我为基层干部出了一口恶气。

据我所知，那位领导在西庄整组时，因他的过失，导致一位组员服毒自杀未遂。而在党委整风会议上，他多次搅局，也是试图避免自己的问题被重新提及。

官场如迷雾重重的丛林，人心深邃莫测，仿佛每一步都暗藏玄机。我初次涉足征兵会议，就不幸触碰了隐藏的雷区；在一场党委民主生活会的激烈交锋中，我更是不可思议地被贴上了“小四人帮”的标签；那些昔日里与我笑谈风生的同事，仿佛一夜之间被寒霜侵袭，变得陌生而遥远；让我深切感受到了仕途路上的风雨飘摇与人心难测。

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流中，我毅然决然地向县组织部递交了调动报告的申请书，同时，我的爱人也在她的单位积极奔走，为我铺设调动的桥梁。我渴望逃离这片纷扰的丛林，寻找一片宁静的天空。

春节过后不长时间，书记的一纸调令:到县委报到，另行分配工作。书记离开了双石铺公社。

四月的某一天，县委田副书记如同春风中的使者找我谈话，对我工作的肯定都不重要，关键是代表组织通知我，同意了我的调动申请。

“走着瞧”的关键步骤得以实施，征兵与招工工作的总负责人及具体执行人员均被调离原岗位，此举成功扫清了所有障碍。

此番经历，让我首次深刻见识到以“正风”之名行排斥异己之实的职场政治手段，亲眼目睹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无情、人心的复杂多变以及权力的肆意滥用。

双石铺公社在年夜前夕所召开的整风会议，以及对公社干部的组织处理决定，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使我对政界工作产生了深深的畏惧感。因此，当有关部门商议调我去省计生办工作时，我以孩子年幼需要照顾为由，予以拒绝。

离开县上一年多以后，我从原公社书记处获悉，县委赵书记已向他表达歉意，并赋予其新的重要职务。退休后我回到凤县，在多次朋友聚会上，两次偶遇前组织部长。他两次主动提及当年对双石铺公社处理不当的问题，坦言那两年该公社的工作成为了县上的棘手难题。

往事如烟，随风而逝。我曾见到刚从监狱放出的原县委副书记，他老婆流泪说，共产党不要我们了。我曾流泪送走县长四十多岁，还未退休的女儿。我心里豁然明白，人的行为始终受到天道的审视。唯有秉持无私之心，方能拥有宽广的天地。善行终得善报，恶行也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些图谋不轨、滥用职权整人者，他们的最终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1977年冬季（柏雨果拍摄）

和彭菊英一起到西庄队看望原西庄队支书，公社党委委员何安源。（彭菊英拍摄）

丰岩大队党支部书记，公社党委委员董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