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

黎静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一一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琼瑶（1938～2024）本名陈喆，台湾著名作家、编剧、影视剧制作人。

百年孤独

台湾著名言情作家琼瑶的溘然离世，一时引爆了华语世界。人们不解，不久前还曾正装素颜出席过社会活动，怎么会以非常方式突然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于是，网民们哀鸣不已，不断地挖出近年来她与后夫平氏的过往，试图还原事情的真相。

人性说。平氏的一纸遗书，还原了二婚的本来面目。平氏把本属于他们共创的商业帝国，全部归属于自己子女的名下。而爱得惊天动地四十载且精心服侍平氏病榻三年的琼瑶，并未获得星点权益及一句感恩，反倒逼得琼瑶借助法律，索回本属于自己的版权。就这样，把几十载所谓恩爱夫妻，打回了原型，尘归尘，土归土。

人情说。作为独享文坛、影视界爱情题材数十载的琼瑶，不仅是位言情大师，更是一位现实生活中的情圣。她的恋爱史，都述诸她的笔下，为世人乐道，为后人效仿。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视爱为“可以生死相许”的情爱高手，在爱情的天平上，到头来输得精光，仅剩下薄薄的一张皮。这，让她情何以堪？

人身说。琼瑶留给世人的遗言，自解其因身体病痛，不忍让自己所爱之人陪伴她度过最后的艰难岁月，就象她陪护后夫走完最后那三载、靠插管来维系生命一样。试问，琼瑶的身病至如此吗？看她的头脑，她的文笔以及她示人的容颜，则不难找到答案。

琼瑶这幡然一念，让我思索起数十年来自己走过的人生旅程，找到的唯一答案，那便是能摧残一个人意志、令其丧失生的希望的，最根本的是灵魂的伤痛与缺失一一百年孤独，它，才是夺人性命的魔鬼。

我想起了“文革”岁月。我的母校曾出现过三位教师自杀，他们并非死于运动初期第一拨的戴高帽、游街、抄家以及肉体折磨等等，而是死于一、二年后无休止的检查、交待、批斗、关押等等。这不间断的精神折磨和人格摧残，是促成那个时期大批知识分子以及名人自尽的元凶。人生无望，孤立无助，甚至同事亲朋的背叛，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自我了断，便成了无奈的选择。

　　2024.12.4深夜，小雪季。琼瑶在向她爱和爱她的人作最后的告白。

　　2022年春，乡下近百岁我的老母从容地走了。去世前不慎跌了一跤，腿根筋部挫伤，下床翻身疼痛难忍，可能要在床上生活时日。老母先是拒医、拒食，后来拒水，半个月后便走了。故前头脑一直清醒，一时令我们悲痛难解。

思前想后，我老母本是位性情刚毅、自强自立之人，为何不堪一跤却又从容地赴死呢？没有别种解释，皆源自于心灵孤独。试想，子孙培养成材远走了，同龄人几乎全过世了，熟悉她的人也走了多半，到头来连个串门说活的人都没有了。一次老母让我把房前好端端的一棵山楂树砍掉一枝，说是碍眼，见不到当街的人来来往往。每逢我用轮骑推老母在街巷或菓园转悠，老人家总是兴奋得象个儿童。如果遇到扎堆的乡亲，那更是笑逐颜开，侃侃而谈。人若是脱离了故有的生活环境，或是原来的生活环境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留给人的唯有孤独。如果人有能力冲破现状，重开局面尚可解困，那能力完全丧失了呢？我想琼瑶女士和我老母的处境与选择那就不难理解了。

　　老母故居山楂树，果实累累。残缺的枝桠是我遵命锯掉的，它让老母望到了人间烟火，这也是种残缺的美吧。

　　孤独有如此可怕吗？07年初，我退休后便陪老伴赴美带娃去了，这也是我第二次赴美。我早没了多年前初踏美利坚的惊叹，头脑是不知所措的空寂。然而，更可畏的，是无尽的孤独。居地少有黄种人，散步时，若偶尔见到一位黄皮肤，不管是男是女，老的少的，赶忙凑上去热情招呼，可往往大失所望。后来，我与遛狗的一位越南华人和一位印度裔成了“三人行”的好朋友。借助那位华人的同声传译，我们无话不说。走在罕有行人的草地绿林，三人两狗，形影相随。在美国的白人世界，很少有人提及谁是华裔、日裔、印裔还是菲裔，通通视作亚裔族群。诸如我们国内一见到黑人便视作非洲黑人一样，其实，他们中还有美国人、法国人…。

后来，我选择了读书上网，单骑出行，方圆近百里四出旅行。经历了半年多的对冲，方得平复那颗孤寂的心。回国后，同事老友问及我的感受。我坦言，我的心灵深处已闯过了“三道关”:一关是由原本每日百事缠身蓦然转而终日无所事事一一茫然关；二关是由原本日日接触众多同事、同僚等转而如入无人之境一一孤寂关；三关是由原本不定时会有谁找你解难抒困，转而成了位流落异国的弃翁一一无用关。这关关紧锁，如阴霾罗网，久久挥之不去。良久，我不无感慨地直言，身为独生子女家庭，切莫轻易地将读书好的子女送至国外，那是一条不归路，苦的不只是一代人…。

　　笔者遛弯的美丽国南佛州，居地绿草如茵，行人稀少，每每与鸟兽虫鱼为伴。

　　人心是主宰躯体的灵魂。人的举止言行、爱恨情仇以致生死存亡，皆出于心灵。当人心步入荒漠，无依无托，无欲无求，如同陷入大漠戈壁，很难跨越出去。

常言道“人心叵测”。凡夫俗子姑且不论，单就身怀旷世之才的当代名人，如张国荣、三毛、邓丽君等何以如出一辙，共同选择了一条不归路？这些天之骄子，当灵魂步入一顶巅峰，尽管光鲜，却如阳春白雪，和者盖寡。平日若少与世人沟通，孤苦无助，剑走偏锋，似乎成了偶然中的必然。

再说大作家琼瑶，以其品性儒雅见称，以其情感丰富闻名，以其非凡的阅历而脱俗，加之优柔的体态亦不致于不堪一疾。所能吹灭她心灯的，唯有心灵上遭到重创。当现实击破浮华，当绝情撕碎甜言，当病痛成了引线，于是，万念俱灭，心灵这条伤船再也找不到前行的动力与方向。破釜沉舟，似乎成了不二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琼瑶热了整整一个时代，她让那么多尤其年青人憧憬在人间第一爱的浪漫里，尽管她自身的爱也曾遭遇了一波三折，到头来灰飞烟灭。但是，她给人间播撒的大美以及她的作品显示出的卓越的艺术成就，可与日月同辉。

人生大业终无憾，百年孤独了存悲。这，便是翩然仙逝的琼瑶女士光彩夺目且有些许瑕疵的非凡人生。

一一谨以此文悼念21世纪文坛最杰出的女作家琼瑶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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