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连山青（小说连载九十九）

天使之翼441630763

赵王河结冰了。宁静的河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横跨在万家华的眼前，它那深蓝色的身躯在阳光的轻抚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第166章温暖的家 腊月十三，万家华终于回到了老家。当他拎着红色的皮箱挤下客车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招呼声，让他惊呆了。万福桥上，万家庄的老少爷们兴奋地聚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从客车下来的每一位来客，看到熟识的人过来，立马就呼呼啦啦的围了上去。“啊——，这就是老家的味道。”万家华放下皮箱，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放眼望去，立马看到了爷爷家的小院。南墙根下，温暖的阳光笼罩着几个黑瘦的老头。万广昌打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的乖孙子，他翘着山羊胡子，从老头堆里立马站了起来，迎着阳光，笑眯眯地喊道：“华他奶奶，您的宝贝疙瘩回来了!”听到这一声惊喜的呼唤，门洞里立马响起了老太太的惊呼声：“是华回来了吗？我的乖乖儿!你可回老家了。”“奶奶——，是我，我是家华!”万家华一眼就看到了霜然两鬓的奶奶，他丢下皮箱，兴奋地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奶奶，两手轻轻拍打着奶奶的后背，鼻腔里透过了一股暖流，“哇——奶奶，我的好奶奶，您真暖和!”“多大人了，还这么淘气包。”奶奶眼睛里透着宠溺，用嗔怪的口气推嚷着，“我的乖乖，你的手咋这么凉呀！穿这点衣服冻坏咋整哪。快快，老头子，你去拽把豆秸，给华烤烤火吧！”“小啊！看看还是你奶奶疼你吧！这刚一到家，就要给你拽把柴火烤烤火，你给您奶奶带啥好吃的了没？”邻居家的老汉翟世玉从嘴里挪出了他的大烟袋锅子，喷了一口浓烟，两眼看了看远处的皮箱，笑眯眯的问道，“你不会是个尿罐子镶金边，光是个好嘴吧！”“四老怪物，瞎白话啥哪？华儿是去上学的，又不是出去挣钱。买什么买，俺们啥也不稀罕，就稀罕华儿回家过年!”万家华的奶奶听了翟老汉的揶揄，小脚一跺，口里嚷嚷着，气冲冲地拉起万家华的手，扭头就要进家。“奶奶——我的皮箱，里面有我给您买的——。”“嘘——，华唻，你啥话也别说了，饿了么？”精明的老太太给自己的孙子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不要再理会这几个多事的老头子，然后又对自己的老头子喝道：“老头子，让哑巴把孙子的皮箱提家里，你赶快去过油给孩子炸糖糕吃啊!“四爷爷，爷们们，您们晒太阳吧！我回家吃饭了。”万家华不好意思的笑着跟众人打了一声招呼，转身提起了皮箱。几位蹲在小马扎子上的老人家欠了欠屁股，赶紧都微笑着摆手，“华啊！听您奶奶的，赶紧回家吧！让你爷爷过油，炸油条，炸丸子，广昌啥都给你这个大宝贝孙子准备好了!”“过了腊八就是年，你小子孝顺，有吃福，昨天你爷爷赶年集把好东西都办好了，快去吧！你四爷爷给你开玩笑呢，你还是个上大学的孩子，哪有钱，不乱花钱就是孝顺。”“对啊，咱华子从小跟着奶奶，放假回家总先来奶奶家，要我说咱庄上就没几个这么孝顺的孩!管，管——!”万家庄的老少爷们都是看着万家华长大的，现在看到他出息了，更是对他喜欢的不得了，议论纷纷的唏嘘起来，整得万家华满头雾水，赶紧地进了奶奶的家门。 万家华迈步走进了奶奶家的大院子，久违的小黑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用湿漉漉的嘴巴欢快地亲吻着他的裤脚。“小黑——立定!”万家华放下皮箱，把脚跺了跺，俯身摸了摸小黑滑溜溜的身子，用手指了指，前方那只留着打鸣的大公鸡正在趾高气扬得踱着方步哪，小黑听到招呼，立马扑了过去。“喔喔——喔喔——嗒——”大红公鸡噗啦一声，跳起身，离地有一米多高，身子在空中一转，漂亮的尾羽铺展开来，就像一架战斗机似的俯冲而下，呼啸着向小黑啄了过来。“汪汪——”。“呜呜——”。小黑狗拼命的怪叫了两声，立马狼狈不堪地迅速调头，急切地窜到了万家华的身后，翻楞着胆怯的大眼睛，小声委屈地呜咽着，趴在地上直摇尾巴。“去——!”万家华把棉上衣敞开，猛一转身，一脚踢飞了迎面扑过来的大公鸡。大公鸡落地后，用嘴不停地啄点着地面，不服气地拍打着翅膀，准备发起第二轮攻击。“阿巴阿巴——欧欧——。”刚走出牛棚的哑巴二叔看到这样惊险的一幕，赶紧捡起地上的一根棉花柴，用手呼呼的挥舞着，大红公鸡只好悻悻地跑开了。“阿巴阿巴——。”哑巴叔叔兴奋地阿巴着，眼睛里充满了欣喜。他用大拇指比划着，又用棉花柴指了指小黑狗，小黑的脑袋趴得更低了，小尾巴扑扑楞楞地敲打着地面，眼神里透着无辜和乞求。“二叔!你真好!”万家华大喊一声，赶紧扑了过去，他紧紧抱住了叔叔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阿巴阿巴——。”叔叔扔掉了手中的棉花柴，也用大手起劲地拍打着侄子的肩膀。叔侄两个人就像重逢的好朋友一样，幸福地咿呀着，相互之间谁也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可是叔侄两个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意。“阿巴阿巴——。”二叔用手指了指堂屋，两手比划着，万家华明白叔叔直定给自己留了好吃的东西。他也用手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的皮箱，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拍了拍脑袋，大声地对他说：“二叔，二叔，你听我的，听我的——我给你买了一顶帽子。”万家华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哑巴二叔的拉扯。他大步走向自己的皮箱，猛的提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了院里的砖台上，然后“啪啪”两声，利索地掀开了箱盖，伸手拿起一顶藏青色的八角帽，转身跑到了叔叔的面前。“摘下来，摘下来!”万家华大声地喊叫着，伸手就要摘掉二叔的旧帽子。“阿巴阿巴——。”二叔着急地阿巴着，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比划着，指了指院子外面，然后又摇了摇头。万家华明白了：叔叔是说把帽子给自己的爸爸吧，他不需要。“就是给你的，去年给他买了。”万家华跳起来，一把搂住了叔叔的脖子，伸手把他的旧帽子给摘了下来，反手把新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阿巴阿巴——。”叔叔脸上挂满了羞赧的微笑，伸出两只手扶正了帽檐。“哑巴，你就戴上吧！俺的好孙子，你啥都想着哑巴，我这就放心了。”奶奶放下手里的面盆，揉了揉迎风流泪的眼睛，点着头让哑巴儿子赶快收下孙子的礼物，“华唻，你叔，可真没白疼你啊！”“也有你的，奶奶!”万家华欢快地喊了一声奶奶，变戏法似的又从皮箱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围巾，两手一抖，折成了一个大三角，亲热地围在了奶奶的脖子上，亲热地吻了一口她的脸颊。“卟——，奶奶，暖和吧？”“哎哟！我的小啊，暖和暖和!”老太太幸福地眯上了眼睛，泪水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我的乖乖啊，这得花多少钱啊！你可不敢乱花钱，你爸妈可欠着一屁股债哪。”“放心吧！奶奶，花的都是我这学期的奖学金。”孙子自豪地看着奶奶，两眼放光，坚定地说道：“知道爸爸难，我平时也不敢乱花钱。但是大过年的，还是要给您们买点东西的。三只扒鸡十块钱，您和我妈的两条围巾五块钱，我自己还剩15块钱呢。”“阿巴阿巴——。”哑巴二叔戴好了帽子，伸出大拇指又夸赞了两下，然后他弯腰抱起了一抱柴火走向了灶房。奶奶也高兴地端起了面盆，颠着小脚，招呼上了爷爷。“他爹，你起锅烧油了没？”“你就别吵吵了，赶快把面端过来，得先炸丸子。”小院里迎来了久违的吵闹声，炊烟袅袅，大榆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得叫个不停。 “华唻，你不是买了三只烧鸡吗？怎么还剩两只呀!给您姥姥送过去了？”奶奶坐在灶沿上，一手扶着面盆，一手挤着辣萝卜丸子。她老人家的手法是那么的丝滑顺溜，一把面浆经她轻轻一握，扑簌簌，一会儿的功夫，满锅里飘起了金色的大丸子，香气扑鼻。“奶奶，我昨晚住在县城二姨姥娘家，拿了一只送给她婆婆啦！”万家华双臂抱肩，站在厨房狭小的空地上，欣喜地看着三个忙活的老人，心神不由得愣了一下，没有继续回答奶奶的问话。爷爷用筷子娴熟的翻腾着锅里的油花，二叔瞪着大眼睛，不时地瞅一眼灶膛里火红的劈柴。整个屋子里立马暖烘了起来。万家华听到奶奶又开始数叨了：“哎哟，二妮子还真是的，你不就是在她家住一夜吗，怎么的？还得交饭钱不成。她那一家人打老辈里就是小气。”“奶奶，您可不要这么说人家，我二姨姥娘四个孩子，她忙得很。她婆婆八十多了，对我可好啦!”万家华赶紧替姨姥姥分辨道，“爷爷，那个老太太会做铺鸡蛋汤，你会吗？”万家华的爷爷不急不慢地用笊篱从沸腾的油锅里，捞出来一大碗炸透了的丸子，控了控油。“那有啥难做的，不就是先炒鸡蛋，再加地瓜粉子吗!加点菜叶，再点上几滴醋，酸不拉几的，有啥好喝的。”万家华脸上露出了崇拜的神色，他张口就夸了爷爷一声。“行啊！爷爷你不愧是咱庄的焗长，大厨啊！啥都会。可是，爷爷，我怎么没见过你做过这样的鸡蛋汤呀！”“费油呗，咱农村人谁做那玩意，用开水冲个鸡蛋茶多省事儿。”万家华的奶奶抬起了胳膊，万家华赶紧拿起毛巾给她老人家擦了一把汗。老太太慈祥得笑了，又继续好奇地说道：“二妮子家老辈子里就是大地主，会享受着呢！她老婆婆也是大地主吧？”“她家院子挺大的，青砖大瓦房，院子里有棵大椿树，可能原来是地主吧！”万家华挠了挠自己弯曲的头发，看了爷爷一眼，爷爷端起一碗丸子，也仔细打量了一眼自己的乖孙子，“哎哟，小啊！我才发现，你理卷毛啦！”“咋说话呢！咱小那是时髦。”“时髦个屁，像个二流子。要不明儿你赶紧去理个牤牛蛋去，丢人。”“别理他，咱不理牤牛蛋，就这样，毛绒绒的，奶奶看着喜庆。”“哈哈哈哈！”爷爷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万家华不好意思的低下了脑袋，哑巴二叔赶紧端给了他一碗丸子。“奶奶，您老人家咋会这么不喜欢我姨姥娘家哪？”万家华忽然提出了一个疑问，奶奶没有说话，手里的面团捏的更紧了，丸子噗噗噜噜落在了油锅里。“你慢点儿，这些陈年烂谷子的破事有啥好提的。”万家华的爷爷看了老婆子一眼，转过脸，对家华说道：“你姨姥娘和你奶奶都是五服边上的堂姊妹们啦！大清朝的时候，两家为了继承姥娘家的产业，两个老爷爷打起了官司，现在是啥年代了，人家都忘了，你还能记恨那仇吗？”万家华的爷爷放下笊篱，掏出了自己的旱烟袋，装上烟丝，凑着灶火点燃了，一口浓烟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本来就该俺老爷爷继承的，可他们仗着自家是长子，愣是要告官，官家也没整他们的理啊，家业还不是归了俺老爷爷。”奶奶气哼哼地唠叨着，爷爷瞪了她一眼，磕了磕烟袋锅子，打住了她的话头。“华啊！你记住!穷吵闹，穷吵闹，穷人家才会为了一点破事吵闹。该你的就是你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求人不如求己，咱老万过去是穷，但是咱有志气，有良心，人家对咱一个好，咱就得还人家十个好！你瞅瞅现在，咱们家不是也出大学生了嘛!”奶奶听了爷爷的数落，终于不再嘟囔，她也笑了。“你爷爷说的对!大风刮来的的东西，俺老爷爷也没有守住。咱家还得靠你们几个乖孙子，如果你们兄弟都考上了大学，咱庄上的人，还有谁敢瞧不起您爹嘞!”万家华嘴里咀嚼着香喷喷的辣萝卜丸子，心里美滋滋的，他不由得也会心的笑了。“亲爱的老人啊！你们还是把自己当个孩子啊！这些道理我都懂，你们也别太操心了，我会长大的!” 庭院里。万家华静静地站在枣树下。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太阳洒下了金色的光芒，突然觉得回家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温暖。几只灰黄色的山雀，从院墙外，倏忽一闪，轻盈地落在了眼前的枣树枝上。它们欢快地鸣叫起来。“唧唧啯啯——。”“唧唧啯啯——。”“快回家，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