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公交

竹马

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坐公交，公交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转过来绕过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建筑与默然的事物，一闪而过。

更多的时候坐公交车选择固定的线路，譬如从家到单位，间隔多长时间一辆车，那个时段人多车少，甚至司机是男是女，年龄大小，车开的好坏都能记得。

总感觉公交车是城市里的一个虫子，沿着城市动脉在主干线和毛细血管之间，或者像一棵树的枝干上爬来爬去，所有的枝杈都是路径。

公交车是一种慢生活，从等车的那一刻起，时间就在你脚下一分一秒的期待中，细数滴滴答答的时间，分分秒秒地被放大、凸显出来。等车的人大多是急切地向车来的方向不停地张望，有的像尿急不停地踱着脚步。

在工业老城，公交车站简陋，往来人少，需耐心接受“等”这个过程和必须面对身不由己的事实。我经常看见包括自己在“等”中百无聊赖、或者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的情况，匆匆走向公路，向出租车摆手，说明自己在和时间纠结中，败下阵来，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曾在车站候车、旅途中，采用看书来打发时光，有时也透过车窗观察车外的景物。这座工业城市里，就一所国家教育部管理的大学，给人口老化严重的社会带来一些青春气息。虽然日常中没有北上广深的快节奏的活力，偶尔也会遇到仿古时候“三上读书法”在车厢里用功。

我曾在综合站点失去目标和定力。有几次，驶往想去的地方的车迟迟没来，来的一辆又一辆都不是我想去的方向。这有点像一场恋爱，走近你的，不动心，擦肩而过。而遥遥无期的等待，不停地眺望，等到靠近，发现并不是你意中之人。有的车在你面前无缘无故停下来，似乎在喊你上车，如果心有闪念，上错车也是常有的事。有时进站的车离自己要去的地方不远，可能瞬间改变想法，上车坐一程再说。也有可能突然改变线路，上车到到另外一个地方。上不上车，有时是缘分，有时随心境。

终于等到了想上的车，如释重负，哪怕你两手空空没有背负任何行囊或者大包小裹。

登上公交车第一眼看到的是司机。女司机很少，男司机多数大约五六十岁，都是从原来工厂里下岗或者提前退休下来的，离领退休养老金还有段时间，身体还不错，出来挣点钱给家庭儿女补贴家用。

驾驶室用白钢护栏、透明玻璃与车厢隔离开。司机在里边不会被乘客挤到或者干扰，一个窄小空间，司机手脚并用，眼睛、耳朵、嘴也都成为工具的一部分，连鼻子都能派上用场。察言观色，嗅有没有特别的气味，眼睛往前看路况，通过反光镜观察车厢内外以及下车人的情况，同时耳听车厢内外发出的声音。

司机技术娴熟，注意力高度集中，无论上下车还是行驶中，眼睛余光就可以掌控情况，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不停地推进拉动变速杆，左脚踩在离合器上，右脚不离油门。车进站，先打开前车门，眼睛盯着读卡器、投币口，耳朵听读卡器划卡成不成功。下车的人走后门，司机看准最后一个人走下车，与车身没有了接触，这才按下驾驶台上的绿色按钮，关闭后车门，采一脚油门，车子驶出站点。

这是公交车主要流程和每到一站的习惯性操作，一个班次，少说十多个站，全程近2个小时，司机全神贯注，想麻痹、溜号门都没有，因为根本不敢掉以轻心，司机一岗三责，驾驶员既是服务员，又是安全员。我有时也担心司机注意力高度集中、精神过于紧张，会忙晕了头，造成安全隐患。现实中，司机工作顺利，只是听说过有公交车司机突然心脏病发作的一瞬间，把车安全停靠在路边的报道。

想到公交车司机的不易的同时，也对坐公交车的乘客千般心绪、万种不顺有了理解。

曾在车上听到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谈论彼此儿女和家庭，一个说，老两口省吃俭用把孩子办到海外定居了，老两口在这边与儿女见不上一面，靠视屏连线团聚。一个说，给儿女带孙子，孩子上学有写不完的作业、补不完的课，老师也不像从前的老师，没有多少责任心。听这样的对话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车上接打电话，没有秘密，车上人都知道你在和什么人交流。接打电话者，有的旁若无人，毫无忌讳用词用语，医院里抢救病人的过程；夫妻闹别扭那点事；退休金多了少了；谁又被抓起来了；战火烧到了那里；经济萧条；各种诱惑与诈骗；假货横行；食品安全……车厢里没有听不到的故事和新闻。

如果是从外地回来，乘公交车回家的心情就更加急迫，归心似箭，恨不得公交车成为自己的专车。

因为城市的发展延伸，新住宅区的不断涌现，公交车在城市迷宫里向南向北向东向西，拐来拐去，目的是扫死角和盲点，没有点儿耐心或者急着赶火车办事情，坐公交还真不行。

小时候坐公交到郊区的姑姑家，足足用三个小时才能到，下车还要走上两个小时。时间不值钱，时间都是慢的，人也没那么娇贵，手提肩扛着物品，走上十几里都是正常的。

有几年，孩子读高中，我工作地点在城西，孩子学校在城东，我每天早晨六点钟坐第一班早车到单位，目的是人少，晚了接连几趟车都有可能上不去。好在我住的地方离车站很近，每次上车都有座，我就选择车最后一排的位置，这样不拥挤也安静，在车上可以休息。现在回想起来，我每天这样往返却没有疲惫的感觉，上车就开始构想一天的工作，当时负责研究室工作，材料很多，一路上我要把要撰写的材料儿基本上打完了腹稿，进到办公室，坐在电脑桌前，很轻松地完成。这样说来，还真要感谢坐公交的经历，提高了我的工作水平和能力。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诗人叶文福坐公交车，诗绪和灵感闪现，他在车上喊一声，谁有纸和笔？然后有乘客把后背借给他当写字板，写下《将军你不能这样做》的诗句，并激情的朗诵给大家听，那时的公交车上发生的事，今天看来多么不真实，荒诞，不可思议。

诗人林雪，在诗集《大地葵花》中也有写坐公车的诗，她站在车厢里看到一个老年妇女，拎着一个暖瓶，踉跄着赶车的样子，林雪觉得这个老妇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公交车里也是碰撞出爱情火花的好地方，让青春多了想象和美好，就像《繁花》中男主角与要好的女朋友，因为公交车相识，一个女乘务员每天探出车窗的面孔，让一个男青年心经摇曳。接下来所发生的恋爱读书交换礼物，互相帮助，吃饭，去看电影儿，公交车具有了爱情使者的功能。

这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年轻人都自己开车自然体验不到。情窦初开的年龄，一个异性同龄人离你很近，或者紧挨你坐着，不敢回头或侧脸看一眼，哪一种心猿意马的感觉，是一首青春专有的诗。

今年夏天，我坐公交车挨着窗口，正好看路旁住宅楼很熟悉，因为有同学住在这里，青春时光在这里留下很多痕迹。曾经有个女孩就站在敞开的窗口，像诗歌里描述的：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今天，我想看看这个窗户里是不是还有美少女的面孔呢？这是不可能的，真实的过去，女孩早已嫁人，去了他乡也未可知。但这扇窗户真的开着，窗台上摆满了开着花的米兰和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