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我们一起养蘑菇（小小说）

温暖感动

一过晌午，天便阴得厉害，不久就下起了冰渣子。天刚麻子黑的时候，风和鹅毛大雪就相跟着来了。

瑞雪兆丰年！庄稼人待见雪是有原因的：雪把地里的害虫冻死，还给麦苗盖了被子、解了渴。但今天娟子却觉得这雪飘得有些烦人：男人根柱来电话说要从外地回家，就今天的火车。也不知道雪下这么大，火车会不会停？估计那些小公交是指望不上了……

娟子扳着指头数了数，算上今天，根柱外出打工已有10个月零16天了。根柱电话里说，他们工地上都是大老爷们儿，晚上睡觉前就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嘴上说着可天下的女人，心里却想着自己的老婆。谁知道根柱到底想自己了没有呢？反正娟子是想自己的男人了。一天夜里和根柱通电话，根柱估计是喝了酒，直白白地问娟子想他了没有？娟子说：“没有！我想你干啥？”根柱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就嘴硬！我才不信哩。”娟子也忍不住笑了，嗔怪道：“就你知道？看把你能的！”根柱像小孩子受了表扬一样越发起劲儿：“说说你咋想了？都哪想了？”娟子佯装生气：“你要再说这些不溜道的话，我就不搭理你了！”老婆爱害羞，这倒让根柱觉得很有情趣。根柱挨了老婆的骂，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柔情不自觉便滋长起来：“娟，我可是每天夜里都想你呢！想你的时候，就像毛毛虫在心里爬一样！”娟子心里一暖，嘴上却嗔怪：“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咋又扯上毛毛虫了呢？怪瘆人的！”根柱在电话那头就恶作剧似的笑了。

回想到这些，娟子的心里就暖和起来——毕竟根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下午，娟子在村里的小澡堂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总要让自己看起来干净、整洁一些才好。根柱最喜欢的那件裙子模样的大袄（他说显腰身），娟子早就好好洗了，现正挂在炉子通向火炕的暖气管子上，就下摆还有些潮。

风雪还没停下来的意思，这时已是村里人吃晚饭的时间。娟子把饺子面和了、猪肉腌了，大葱择净、洗好，不剁（开始包饺子前现剁、现拌）——根柱最爱吃这种鲜葱味的猪肉饺子——现在就等根柱了。根柱却在电话里说，火车晚点儿，小公交停了——根柱说：“不就五里地吗？找不到车，地下练也要赶回家！”娟子本想让根柱在火车站找个旅社歇一夜，但听根柱这么说，只好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不要着急，她迟早等着他。

娟子先给婆婆和儿子做饭吃了，她们便一起在堂屋里等根柱。儿子听说爸爸要回来了，一晌都乖得很，吃过晚饭，还让妈妈找来些废纸，说要给爸爸叠纸飞机，奶奶故意问他：“你叠飞机干啥呀？”小孙子说：“我开飞机去接爸爸呀！”娟子和婆婆便都开心笑了。孩子有早睡的习惯，往常这时候早就睡得呼哒呼哒了，但今天为了等爸爸，上下眼皮都打架了还要硬撑。接到爸爸“火车晚点”的电话，奶奶和妈妈都劝他睡觉，孩子用完了最后的精神，说了句“记得爸爸回来了叫醒我”便沉沉睡去。娟子接着就催婆婆也早点儿休息，它一个人等根柱就行。婆婆就抱着孙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静下来，娟子拿起给根柱织的毛衣——三五分钟就可以收口了，但是一向手快的娟子此刻却一针一针把动作放得很慢、很长——她想：把该做的都做完了，干坐着等根柱多乏味呀！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毛衣竣工！娟子伸个懒腰，上前摸摸暖气管子上烘着的大袄，终于干实在了。娟子取下来，穿上、蹬上很久不穿的高跟皮鞋，然后往穿衣镜前一站，镜子里就出现了一个脸上带着笑、两眼放着光的少妇，高跟鞋一衬，娟子不昂首挺胸都不行——娟子对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这得益于她平常就注重锻炼和节食：娟子是村广场舞队的召集人，农闲时，几乎是每夜都去跳个痛快。说到节食，倒不是减肥——娟子不胖，只是她不胡吃海喝。所以她身材还保持不错，该凸凸，该凹凹。此刻，娟子在镜子前把自己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个遍，然后靠近镜子来了个面部大特写，对面的那个人便脸红了：看你那点儿出息！男人还没回来，你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大街上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胡同里不时有人踩着积雪嘎吱嘎吱走过的脚步声，这些响动每次都会给娟子带来激动，但那些汽车和人都没在自己的家门口停下，娟子只好继续等。

娟子闲不住，把屋里的地又扫了一遍，尽管地上并不脏。放下扫帚，娟子的眼睛就落在菜板上的大葱上——她重又装进盆子里，加进清水——生怕失了水分、吃起来不鲜。这些大葱是娟子自家菜园子里种的，不打农药、不施化肥，有一股自然、原始的葱香。村里有一位在县里上班的干部，他家的菜园临着娟子家的，见娟子家的大葱白子长、叶子墨绿墨绿的，就不住地夸，娟子第二天就刨了一捆子送给了他，不久那位干部居然给她联系了好几个买主，都是成二十斤、三十斤要的。他们说，明年你继续种大葱，我们包圆全要。娟子就想等根柱回来好好合计一下，看能不能把所有的责任田都种成大葱。那位干部还给她提供了一个信息，说现在山东那边很多农民都养蘑菇，比出去打工都收益高。娟子就有些心动了：如果在家就能挣钱，根柱何必出去打工呢？整年都见不了几回面，实在有些……

娟子正在做着团圆梦、致富梦，这时她又听见一个脚步声在胡同里响起来，这个声音由远及近，娟子腾地站起来：她听出来了，是根柱的脚步声！与此同时，敲门声也响起来---娟子赶紧出屋门，三步两步走到院门，拉开门，见一个雪人站在自己面前！果真是根柱！娟子没有拍打根柱身上的雪，而是一把拿过他手中蛇皮袋装着的铺盖卷，小声说：“快进屋！咱妈和孩子刚睡下！”

进了屋，根柱上前便搂住了娟子，娟子不觉身子便有些软，娟子小声喊：“你猴急个啥？赶紧把袄脱了！还一身雪花呢！”说着，娟子就努力挣脱出来，转身拿扫炕的笤帚拍打根柱身上的雪，然后又替根柱把大棉袄脱下来。娟子这才有机会上下打量着根柱，眼中满是心疼：“瞧你，又黑又瘦的，在外面肯定没少受苦。”根柱笑着摇摇头：“不苦，见到你，看到家里都好好的，啥都值了。”说着，根柱一扭身，又把娟子和自己的棉袄搂住了……“疯够了没有？先吃饭！先吃饭！”娟子抖着身子，推开丈夫，忙着去炖水、包饺子。

根柱洗手、洗脸后，要帮忙擀饺子皮，被娟子用肩膀轻轻一扛拒绝了：“你坐火车、雪地里又走半夜，歇着吧！”根柱不再坚持，就拎个板凳在娟子对面坐下，目不转睛的看娟子给自己包饺子。娟子知道根柱在盯着自己看，故意不抬头，侧侧脸——把没雀斑的一面让过去，她脸上带着好看的笑。根柱看得心急火燎，但肚子实在太饿、身子实在太累，就掏出香烟，一边对娟子说：“还真有点儿累，抽支烟解解乏！”娟子也看出来丈夫一身的劳累，就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根柱抽着烟，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到自己带回来的大提兜前，打开来，原来他要展示带回来的东西：给娟子买的新衣裳和一些城里的稀罕玩意儿，还有给妈妈的绒线帽和儿子的遥控汽车。娟子嘴上埋怨他乱花钱，心里却像抹了蜜一样甜。

饺子滚了两滚，就起锅了，娟子给根柱盛了一大碗饺子、晾了一大碗汤，就坐在根柱对面看他狼吞虎咽的吃，还一边提醒他“慢点吃！饺子烫！”

根柱吃饱喝足后，娟子看一眼挂钟:九点五十五分，她神秘一笑，对根柱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上周咱二舅提醒我，今夜我交运，你属龙，犯冲，今夜十点开始咱两个不能见面！”

根柱的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嘟囔着：“怎么这么巧呢！”娟子挑着眉毛，笑着说：“没办法！就这么巧！也没想到你会回来呀！”根柱虽然有些不甘，但比起娟子的平安、健康，这些又算什么呢？根柱起身去了正屋——娟子在那里已经给他铺好了被子，火炕也烧得热乎乎的。

根柱是真的累了，头一挨着枕头就打起了响亮的鼾声。娟子收拾妥，已经快十一点，她悄悄进到正屋，给根柱送过来一壶热水，给他掖掖被子，没想到根柱却醒过来——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休息一下体力便能恢复。根柱看见娟子感到很惊讶：“你不是交运、我们不能见面吗？”娟子见根柱醒了，有些意外；听根柱这样问她，有些窘迫：“我不是见你累得不行，想让你休息一下吗？”

根柱一听，上身一丝不挂，腾地坐起，娟子一边拿衣服给他身上披，一边拿眼瞪他：“知道你就这德行！别冻着了！我去给火炕添些木柴！” “好啊！你敢骗我？看我咋收拾你！”根柱这次已决计不让妻子再逃脱了……

那晚，他们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当然他们说的最多的是明年学养蘑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