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姨

红 牛

一、年轻时的 朱 姨

朱姨是我妈妈的堂妹，我们叫她金姨，只因她名字里有一个金字。

金姨年轻时长得很美，大大的眼睛，浓黑的眉毛，微微上扬的嘴角，光滑细腻很健康的皮肤，时常笑眯眯的脸庞配上额头略微卷曲的刘海，是一种电影明星般的美！

金姨穿衣很时尚，特别秋冬时节，标致的五官和形体配上一件高领的毛衣，勾勒出了年轻健美的体型和回乡知青般的气质！

的确，金姨原本是五十年代邮电学校的学子，不知何故，邮电学校忽然停办，金姨只得按照长辈的意愿，回到家乡陪伴和照顾不婚的姑妈。

　　家乡BG是个红军村，红军村与县城同在右江河畔一侧，一条与右江河成T字型又大又深的河沟把县城与BG村分隔在两岸，县城在河沟这边，BG村在河沟那边，小时候，我们从县城到家乡Z家老宅，如果不算等待竹排的时间，最多半个小时的路程。

60年代，我们都是放养式的童年， 周末或者放学后，哪里好玩就往哪里跑。

不容置疑，最吸引我们的当然非BG村莫属！

Z家老宅后院临河河段有一个几百米见方，舰艇一样形状的“沙滩”，宽阔的沙滩上沧海桑田馈赠了厚厚的一层鹅卵石干净平整；一些带刺的植物和一种长着枸杞一样鲜红色果实的植物点缀其上，美不胜收！

沙滩到岸边不过三五十米，平静的河面波光粼粼，韭菜一样的水草在齐腰的深水域柔柔摆动；圆润饱满的鹅卵石在没膝的浅水域里迎光闪烁；一群群银色透亮的小石头鱼在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飘带一样游弋……

　　不管春夏秋冬，我们都喜欢到河水里玩耍：喜欢帮着邻居们打捞水草喂猪；喜欢等在河里大石头上劏鸭子的大哥哥旁边，只为得到一个鸭泡泡吹着好玩；喜欢淘宝似的在沙滩上，在河水里仔细寻找晶莹圆润的石英鹅卵石，还喜欢拖着一对又宽又厚的大木桶到河边挑水。

金姨是绝对禁止我们去挑水的，一是担心还没有扁担高的我们承受不起哪怕只是小半桶水的重量，二是担心旱鸭子的我们在河边太危险。但我们正在逞能的年纪，金姨越担心我们却偏要证明给金姨看！无奈，金姨只能跟在我们后面，为我们“保驾护航”。

河床到河岸大概有五六十米高差，一条挑水的人踩出来的小路呈蛇行状自下而上，每走十来米，金姨就忙不迭地叫我们停下休息，有时磕磕碰碰把木桶里的水晃出来打湿了黄泥路面又湿又滑，金姨担心我们滑倒连人带桶滚到河里，赶紧把我们肩膀上的水担拨接过来往上挑，期间遇到村里来挑水的人，金姨会笑呵呵很自豪地告诉对方，“这是我大姐的小孩，不让她们来挑，她们非要来，”寒暄完又再次告诫我们，下次不准来挑了啊！然而还像以往那样，金姨在家时我们去挑，金姨不在家时我们也去挑，一次次的锻炼，半年以后，我们姐弟妹几个不用歇息竟然可以挑着每边半桶的一挑水从水边一直拱到山顶，每当这个时候，金姨就会美滋滋地跟村里的人说“我大姐的小孩很懂事，放学回来就过来帮我挑水……”这时候我们心里也同样美滋滋的得意极了！

　　BG村还有一方让我们朝思暮想开满荷花的池塘。池塘很大，大得绕塘一周都感觉很累，池塘不算很深，但里面的水足以漫过半大小孩的腰部。

盛夏，荷塘里的荷叶张着硕大的绿伞，撑起了人们心里的一片浓阴；荷花耐热，所以能在烈日炎炎的热风中悠闲自在地摇曳；荷香很浓，所以在闷热的空气中也能悠然自得地弥漫，还有那鼓涨鼓涨的莲蓬也自信地招惹着人们的味蕾……每逢这个季节，我们总是想方设法跑到BG去，连上课都不能安心。

那时金姨是仓库保管员，队里的仓库在离朱家老宅几百米之外的村边。

老屋到小队仓库要走一条乡间小道，小道起始在相邻的两家农户土房中间，穿过土房是农家后院长长的菜园，菜园周边各自种着带刺的荆棘作为围栏，小道两旁布满了荆棘的落叶、尖刺、以及碎瓦烂砖破碗片，小道尽头左边就是那面宽大的荷塘，右边是一片一直延伸到河沟边的老竹林。每每经过，静悄悄阴森森的老竹林里不停发出嘎-叽，嘎-叽，嘎-嘎-嘎-叽诡异的声音，碗口粗硕大的老竹杆，茂密的厚重的相互交错的老竹冠遮天蔽日，不知藏着多少鬼魅和吓人的青竹蛇及各种毒虫，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再往出，就是一片乱坟岗了，一棵高高大大的木棉树直立在静谧的坟岗上，给人一种荒凉诡异的感觉，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去找金姨的勇气！因为那时候没有什么玩具，一枝荷花就足够在大街上炫耀半天……。

　　金姨已经习以为常我们的到来，但是她确实太忙了，平摊在晒场上黄澄澄的稻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用双脚耕犁翻晒；村民运回来的稻草，她要一把一把码放得整整齐齐，像一座座漂亮的蒙古包，以备作耕牛的冬季草料；队里的犁耙、箩筐、铁铲、锄头，她要分门别类一样一样摆放好备用；栓在仓库旁边牛栏里的牛，她要把稻草铡短了拿去投喂；泡在河边大水缸里的谷种，出苗前她要去清洗换水。我们还得知，金姨是劳动的一把好手，她拿的公分是最高的10分那档，因此，到了晒谷场，我们从不敢打扰金姨，还殷勤地去给金姨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用双脚去耕翻稻谷、把金姨铡好的稻草拿去喂牛。没事可做的时候，我们就在晒场周边的田埂上，捉小蜻蜓、捉小蝴蝶，在高高的，散发出阵阵新鲜禾香的稻草堆上打滚、嬉戏、还把新鲜的稻草用力抛向天空，然后洋洋洒洒地落下，弄得满头满身的草屑，稻草的清香至今难忘！

终于等到金姨收工回家了，此时已是斜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披在卷着裤腿提着锄头的金姨身上，更显得金姨光彩照人。路过荷塘时，金姨就会挽起裤脚，蹚入荷塘，拨开荷叶，分别给我们每人都折了一枝荷花，我们才心满意足跟金姨回家。有时金姨会蹚到池塘深处，没入荷叶之中，这时我们就会心知肚明，暗自窃喜，果真，不一会，金姨便举着一把莲蓬蹚水回来，一面把莲蓬交给我们，一面亲切地对我们说：“荷花和莲蓬都不能摘太多，因为一枝荷花或者一个莲蓬就是一根莲藕呢”。

其实，至今回想，村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孩童，但是极少有人去摘荷花的，不是别人不喜欢，而是队里根本不让摘！因为金姨人缘好，微信高，而且是给城里的孩子摘的，所以大家也就没说什么而已！

　　那时，朱家老宅跟其他村民家一样，都是泥墙瓦顶，一面竹篱笆把“两缝屋”一分为二，左边前进是金姨的卧室，后进是姑婆的卧室和粮仓，右边前进是厅堂，后进是厨房，

金姨的卧室很简陋，但很整洁！四周竹篱笆泥墙面糊着半新的旧报纸，一张由两条长凳支起来的木板床罩着蓝靛染成的粗纱蚊帐，一床同样是蓝靛染成的洗得泛白的粗布棉被叠得整整齐齐码在床脚，三合土拍成的地面永远是干净光滑！

厨房紧邻老屋后门山墙，每天天刚蒙蒙亮，村里公鸡此起彼伏，竞赛似的扯着嗓子高声打鸣时，泥巴垒砌的灶台上已经煮好的一锅新米粥热气腾腾，散发着新米特有的香味，惹人流涎。

好像没见过金姨疲惫的样子，从晒场收工回来后，金姨先给每人盛了一碗粥垫垫肚子，又到后院割了一把南瓜苗，剥皮、洗净、爆炒，上桌，脆脆的，鲜鲜的，满满的一碟南瓜苗不一会就被我们一扫而光。

　　金姨还是村里的民兵骨干，很长一段时间，除了生产队的农活，训练！开会！接待安排支援村里双抢的解放军，忙得不亦乐乎，但她展现出来的从来都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的样子！听金姨的闺蜜说，金姨的射击技术很棒，每次公社举办的民兵训练和比赛，金姨的射击成绩都是名列前茅。

金姨的床头，也总是横卧着一杆枪，有时是步枪，有时是冲锋枪，我们是只能看不能摸。 好几次回BG，踏进家门就看到金姨在擦枪，地上铺着两张摊开的报纸，枪械零配件整然有序地摆放在报纸上，我们凑到近前，金姨很是自豪地告诉我们，我可以闭着眼睛把它们重新组装起来，听得我们羡慕不已。

记忆更深的是，文革时，造反派想冲击父亲的单位搞打砸抢，他们准备了用火药填充的土炸弹、用酒精灌装的燃烧瓶、以及不知从哪收集来的土枪土炮，还要捉拿父亲等“走资派”，为了保护国家财产，保护单位领导，父亲马上联系了BG红军村支书，支书马上组织民兵连夜过来保护酒厂，并派民兵把父亲等单位领导以及我们一家护送到百谷村保护起来，河沟渡口也安排有民兵日夜持枪把守，在渡口，我们远远看到了背着步枪和其它民兵一起站岗的金姨，那时的金姨简直真的不要太酷，完全就是毛主席诗词里描述的那样“飒爽英姿五尺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女民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