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迷思（21）：柳门京国道

楚之思

（荆州城大北门。图片来自网络）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这两句是隋代人的《送别》诗。古人有折柳送别的习俗，“柳”谐音“留”，寓意对亲朋好友的留念、惜别。

荆州城大北门古称柳门，即人们在此送别亲朋好友的地方。我以前总有些疑惑，为何人们送别远别的亲友一定要在大北门呢？现在明白了，大北门为古漕门，当北江没有淤塞时，这里是一个货运客运集散码头，水路西通巴蜀，东达吴越、潇湘。我在《迷思13》中提到过创建于东晋永和时期的长沙寺，寺中的神像非常出名，因为据传此神像乃示现于荆州大北门江边，据唐佛教类书《法苑珠林》的记录，神像示现的奇异现象发生于夜晚，在数艘停泊在北门外江边广州来的商船上。别的不讨论，此条记录可以确切证明荆州大北门当时即为漕运码头；而广州的商船要到荆州城，必从江津口进入北江，经豫章口、郢城南，至大北门码头停泊，这无疑也证明郦道元对北江流迳的描述是准确的。

（荆州城大北门）

北门折柳送别不只送别坐船远行的人，过江后，还有一条千年古道通往北方，直上京都。公元1059年，苏轼与父亲、弟弟自四川坐船来到江陵城，他们是要借道江陵，然后北上京城，去谋取官职。他们游玩江陵城后，启程北上，必经大北门，过江，然后沿古道驱马北行。苏轼有诗为证：

《荆州十首 其十》

柳门京国道，驱马及春阳。

野火烧枯草，东风动绿芒。

北行连许邓，南去极衡湘。

楚境横天下，怀王信弱王。

此诗形象地描述了江陵城四通八达的优越地理位置，它不仅是楚国时代的地理中心，也是历代荆州州府的地理中心，是控制长江及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所谓“控吴蜀之咽喉，兼襄汉之唇齿”，它必在此处，不可能在宜城或其它任何地方。

（大北门）

对于大北门外的这条京国之道，我以前也有一点疑惑，它在哪里？出北门，得胜街前是现代修建的东西向的318国道，北去似乎没路。其实，出小北门才有一条大道直达荆门、襄阳，为何苏轼他们不是出小北门驱马上京国呢？下面看一幅民国时期的地图就清楚了：

（民国地图。左黄线为大北门、右黄线为小北门通往安家岔道路）

图中可见，大北门、小北门各有一条道路，都通向安家汊。小北门的那条道，图示为汽车道，应该是民国时期修建，而大北门的那条道路，不正是苏轼驱马而行的京国古道吗？

应该就是这条路。去年夏天，我到这里探访江陵故城的痕迹，走在这条乡间小路上，虽然觉得这条道路与江陵故城有密切的关联，但并没有联想到这里就是三苏驱马北行的京国古道，更没有想到它也是汉临江王出江陵故城北门回京都长安的南北大道。虽然我知道一定有这样一条千年古道，但以为它消失了，想不到它始终在这里，虽然时光变幻，这条道路已变成今人难以辨识其古老的村间小路，但从百度地图上看，大北门通往安家岔的故道依然清晰可见。正是它，或许人们更熟知它的名字就是荆襄故道。三国时期，刘备带领十万军民，自樊城走荆襄道南下，准备据守江陵城，曹操为了争夺江陵城这个极其重要的战略要地，率领五千精骑追击刘备，与刘备激战于当阳长坂坡。刘备军溃败，慌不择路的刘备只得抛下军民，带着数十骑走小路，“斜趋汉津（今沙洋）”，在汉水与关羽会合，逃避到夏口（即汉口）。江陵城被曹操占据。赤壁之战后，曹操败走华容道，留曹仁守江陵城，自己则沿荆襄道退回北方。但随后，吴将周瑜击败曹仁，夺得江陵城，此城遂为吴据有。此后，魏为夺取江陵城，多次派将，出兵南下，攻打江陵城。魏军南下路线，无一例外都是荆襄故道，且大北门是他们攻城的重点。这些史事，《三国志》中有较多的记录，这非常确切证明了江陵城几千年的历史存在。

（图片来自网络。荆襄古道。长坂坡之战示意图）

（百度地图。黄线为大北门外荆襄古道。大北门到安家岔段）

秦灭楚，建立秦王朝后，施行“车同轨”，开始在全国修建驰道，“东穷燕齐，南极吴楚”。从咸阳到南郡，这条南北大驰道正是荆襄故道的前身，终点为北江北岸的江陵城，作为水陆交通的枢纽，江陵故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湖南湘西里耶古城曾出土了几万枚秦代简牍资料，称为里耶秦简，其中有关于江陵的道里记录：销到当阳乡九十三里，当阳乡到江陵百廿三里。

秦代销县为今荆门石桥驿镇。据简册，销到江陵为216秦里，约为今九十多公里，用百度测距，石桥驿镇到江陵的直线距离约九十公里左右，这与秦简的记录是吻合的，也就是说，秦简的记录亦确切证明了江陵故城的地理方位。江陵故城与荆州城仅一江之隔，东汉时期才迁移今址。

（百度地图。石桥驿（销）到江陵的直线距离）

但荆襄故道并非始于秦代修建的驰道，它更古老。

“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左传·昭公十二年》

此段话很明确，楚先王熊绎被周成王封于楚蛮之地后，跋涉山林，来到荆山，开山劈路，最终定居丹阳。这可以看作是荆襄故道的修筑之始。至楚文王，楚迁都于纪南城，此时，从纪南城向北去的道路应该已开辟完成，楚人称为夏路。楚文王之所以迁都于此，主要的原因应是这里处于新开辟出来的南北交通要道，十分便利，对于经济、军事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楚成王继位后，他在江边修建渚宫，为便于从都城去到渚宫，从纪南城到渚宫的道路便被开辟出来，夏道便延伸至江边，这就是后来荆襄古道的雏形。

（大北门外得胜街。荆襄古道终点）

岁月悠悠，如果你来到大北门外的那条小路上，是否能感受到它沉埋于历史深处的古老云烟？那楚人的脚印、秦人的铁蹄、汉魏六朝的硝烟，一切你所能追索的，皆能感知荆楚历史的厚重。

而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但我们的追溯却能感悟永恒！

2025年元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