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黑夜的光芒(六)

我心飞扬欧荃

<p class="ql-block">(原创中篇小说)</p> <p class="ql-block">修造水库的工地上,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到处挤满了人群。县里、公社领导分别讲话,阐明兴修水库的意义及时间的紧迫性。听得人热血沸腾,士气高昂。讲话完毕,各大队领了任务,分发下去,工程就正式开工。</p><p class="ql-block">工地离家有远有近,为了更好地节省时间,远处的人就驻扎工地,旁边扎有帐篷,各生产队自行统一开饭,一日三餐。晚上睡帐篷里。地面上没有很好的隔离,夜晚睡觉就有湿气侵人,有的人因此生病。但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生病的人大病当小病,小病当无病,全都干劲十足。不知从哪里牵来电线,装有不稀疏的不太亮的灯光,开始时晚上就有社员加班,加班中出现摔倒、碰伤等事件,后来就被叫停。</p><p class="ql-block">轰轰烈烈的兴修水库工程,连续延续了三个多月,主体工程就提前结束。表彰大会上不少领导和个人获得表彰,大家收拾回家。接着挖修水渠,从水库到最远的灌溉区,弯弯曲曲十多里地。灌溉区越多的地方,生产队需要挖的沟渠也越长。靠山村近一半田地处于灌溉区域,队上要挖的路程自然也很长。</p><p class="ql-block">回到家的阳辉,身体已经出现了问题。以前很少感冒的他,现在动不动就感冒,而且感冒不能很快见好。白天两个人不在一起做事,腊梅不知道具体实情。晚上看阳辉不时咳嗽,严重时逼他去医院看病,才知道问题比较严重。因为父亲的遗传,阳辉患上气管炎病,就是白天出汗之后,汗水变凉,贴到皮肤,身体就会冷热不均,打喷嚏,感冒。时间一长,感冒就会加重,出现呼吸困难。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身体平和,少做甚至不做重体力活。可这怎么能行?阳辉依然天天做事,病根始终存在。</p><p class="ql-block">水库的水开始排灌,看着水渠里汨汨的流水,欢快地奔向各处农田的时候,村民们人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无比开心。有了这充足的水源,所有的庄稼再也不用担心了,粮食丰收指日可待。</p><p class="ql-block">古语说“有收无收在于水,收多收少在于肥”。有了充足的水,但是肥料没有增加,队里的水稻产量没有增产多少,而红薯、小麦这些重要的辅助粮食,大多种植在山腰甚至山上地里,路程远,肥料更少,产量自然也很低。村民们辛辛苦苦劳碌一年,一家人手握几百分工分,分到的粮食却少得可怜。靠山村的两个小队,很多人家一年的粮食够不上一个男人吃,大部分人依然靠红薯、麦子面粉、南瓜等充饥。腊梅家更是糟糕:男人的病反反复复,不打针吃药就难好,工分挣不了多少不说,还必须去医院花钱;腊梅的身体也不断被掏空,照看孩子,做所有家务,牵挂男人的身体……一年中能去队上做事的时间很少,工分能挣多少?刚解放那会,家里可以喂养家禽,可以开垦荒地,现在自留地极少,也没时间料理;鸡鸭家禽不允许喂养,一家人只能眼巴巴地苦熬,日子过得甚是凄惶。</p><p class="ql-block">吃不饱,照看、喂养孩子,还有做不完的家务事,腊梅心里的苦无人能知。这些年来,孩子一个接一个,第一个志远,第<span style="font-size:18px;">二个夭折,后面依次是志高、美珍和志强。为了这几个孩子,她节衣缩食,全心扑在他们身上。孩子小不懂事,辘辘饥肠驱使他们总用渴盼的眼睛看着别人的吃食。腊梅只能不断地呵斥孩子,告诫他们要学会坚强,学会忍受挨。其时志远已在学堂读书,偶尔有一两个同学给他点好吃好玩的东西,像糖果、陀螺之类,他就会拿回来给弟妹。腊梅看到了,就会生气骂他,说他没有志气,告诉他男人要有骨气,再穷也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志远被母亲训导,惭愧得低头不敢吱声。弟妹看到哥哥被母亲教育,仿佛也像是自己被教育一般,全都恭恭敬敬地听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有时候,腊梅看着儿女破烂的衣服,憔悴的模样,一双双饥渴无助的眼神,内心就像被钢刀割肉般难受。她恨自己无能,不能让子女生活过得好一些;也怨老天不公,镇上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比自己家日子过得好些,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孩子受那么多苦,遭那么多难呢?要受苦要遭难,就让自己一个人承受,不祸及孩子吧!她孤独、苦闷,内心的苦无处诉,想找个人诉诉衷肠,可满眼的人群,谁又愿意听自己絮叨呢?嫂嫂一家已经搬走。他们在村尾的一块坟墓间的空地上,开拓出一片平地,盖上茅棚建了新家。她只有暗自流泪,一旦有人走近,她立马抹干眼泪,笑着脸和人打招呼,所以别人都不知道腊梅会有伤心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有一天夜晚,腊梅守着生病的男人,想起自己的遭遇,想到父亲母亲,情到深处,忍不住流下伤心的眼泪。越哭越伤心,不知不觉哭出了声音,哭声惊醒了男人。阳辉看着腊梅悲戚的样子,心里跟着难过,流着泪对腊梅说:“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腊梅听了男人的话,满心的委屈像是得到了释放,哇的一声大哭,泪水犹如水库闸门被打开,喷薄而出,狂涌而下。哭声吵醒了隔壁房间的志远,轻声过来,也开始哭泣。其他弟妹相继醒来,全都过来大哭,哭声一下子汇聚在一起,冲出破屋,在空中飘散。腊梅忙止住哭声,叫孩子们停下,让他们回去睡觉。此后,腊梅再不敢在孩子面前哭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文革时期社会动荡,全县不同地方形成不同派别,镇上与县城刚好对立。镇上的年轻人与城里造反派是一个阵营,有人被打倒,有人关牛棚。年轻造反派到处搞打砸、抓人,与镇上的年长些的农民派发生了打斗,年轻人就叫城里人来帮忙。城里年轻人坐着货车,气势汹汹与镇上年轻人汇合,大打出手。镇上农民被迫反击,所有男人都必须出战,阳辉也是其中一个。从街上到溪桥边,到处是打斗的人群,场面非常混乱,打斗很激烈,打斗中有人落水,有人负伤。战斗的结果是县城、镇上年轻的一派被打败,镇里农民一边取得胜利,当然双方都出现很大伤害。阳辉身体虚弱,打斗中落入溪水(溪水在镇上汇入河里,其他也有人掉入溪水),湿衣服穿在身上时间过长,当时就有感冒情况,打斗后身子已经打颤,喷嚏不断,同伴送回家中。洗澡躺在棉被里,到晚上越发严重(这种病越到晚上越难过),叫邻居帮忙送到医院医生家(医院已经关门),医生给他打针吃药,忙活好久,算是挺过了难关。但此后阳辉的病情越发严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因为时局动荡,人们无法专心做事,农业生产受到较大影响,粮食变少,生活更加艰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学校停课,志远不用上课,每天也想去外面看热闹。腊梅严格约束他,不许他出去写大字报、批斗老师。告诉他不论老师有没有错误,老师教了你知识,就是你的恩人,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能忘本,还告诉子女,一定要多读书,多识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好在这种打斗的情况持续没有多久,很快人们又继续安心务农。学校、医院、供销社等又恢复了昔日的样子,只是学校里经常劳动,差不多隔段时间就上山开荒、种植;医院也缺医少药,治不了任何大病。</span></p><p class="ql-block">长期饥饿,营养不良,又要劳动,阳辉的身体就像一根朽木,不断地被淘空。从最初的吃药,休息,到后来住院打针,再到无法做事,只能静躺病床,与药为伴,期间花费,如流水一般,家里家徒四壁,又欠下不少外债。</p><p class="ql-block">油尽必然灯枯。这一年的冬夜,寒风肆虐大地,阳辉已到了人生的尽途。他手脚冰凉,呼吸艰难。他知道自己很快将进入到另一个世界,他将腊梅叫起,用仅有的力气,缓慢地向她作了临终的遗言:“腊梅,这辈子你跟着我受苦了,我对不起你。以后的日子就靠你了,把孩子带大,志远已经大了,我不放心的就是几个小的,一定要让他们多读书,只有读书才有可能走出农村,摆脱贫穷……”腊梅看着眼前的男人,话还未说完,可是眼睛完全闭住了。她含着泪点头答应,等着他继续把话说完,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响声,用手轻轻地推推,没有动静,摸了额头,完全冰冷,她才意识到他已经走了。腊梅完全顾不了孩子,爬在男人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送走了男人,腊梅拖着最小的志强,每天坚持参加队里所有的劳动。志强已快4岁,应该让他学会懂事。遇到沟坎,志强就会摔跤,摔痛了会哭,看妈妈不太在意,就会大声哭,希望以此来引起妈妈的关注和安慰。可腊梅没有那么多耐心,总是叫他爬起来,不许苦,告诉他男子汉要坚强。肚子饿了,和妈妈说,腊梅叫他再忍耐,等妈妈做完事回去吃饭。志强看着妈妈那严肃认真的神情,只能收起性子,独自去一边找玩的乐趣。志强高兴的时候,也会跑到妈妈身边,问妈妈要不要帮忙。此时的腊梅,心里就会涌上一股暖流,所有的痛苦烦恼全被冲掉。她决心更加努力地劳动,用自己的双手,支撑起家庭,还掉外债,为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p><p class="ql-block">志远已经十多岁,算是男子汉了。自从学校停课以后,他就再也没回学校读书了。尽管后来复课,同学来家叫他去读书,他也不肯去。他知道家里的情况,他要参加劳动,替家里分担忧愁。阳辉和腊梅晓得他心事重,不爱讲话,就随了他。父亲离世,他更懂得了男人的职责,他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志高在小学读书,队上为了照顾阳家,给他们家分了一头牛喂养,志高每天早晚放牛,白天去上课。好在学校对学生没有太多要求,腊梅也没有时间、没有精力管他。父亲去世,他也不想读书,被腊梅和志远止住。美珍每天在家里做家务,看到她腊梅似乎又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想到那时候,她不自然地又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默默地为家庭付出的人,自己好像又在走母亲的老路。她不希望美珍再走自己的路,那样太辛苦,太不值得。</p><p class="ql-block">家里的债还不了多少,一年的收入没有多少,又有五张口等着吃饭,只能借新债还旧帐,延缓期限。有的人表示理解,有的人就会拉下脸,不少借款是阳辉借来的,现在阳辉不在了,别人不看她面子,说着难听的话。腊梅只能陪着笑脸,低头恭恭敬敬地听着,表示一定尽快还债。</p><p class="ql-block">哥哥阳光不与腊梅家住在一起,但他还是很关心弟弟一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多给予她们帮助。只是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能帮的有限。</p><p class="ql-block">过了两年,镇里河流上游地区暴雨成灾,连续个来月雨水如注,山体滑坡,房屋垮塌,一向清澈宁静的河流变成了滔天浊浪,迅猛地吞噬着沿岸两边百姓的财产,给人们带来深重灾难。河流里布满了茅草、树木甚至鸡鸭等物。镇上河水上涨,水流变缓。镇里人看到河水的东西,都拿着长篙等物在河边捞。志远家虽然离河稍远,也不可能不去捞物,就到了河边稍上游的岸边,用竹竿捞物。捞了不少柴草杂木。又看到一根粗壮木头,远远地从上游飘来。志远早早瞄定,准备把这节木头截住,这样家里至少可以烧很久了。很快木头来到了眼前外面,他赶忙用竹竿一把,差一点才够;后面那头朝向岸边,志远又用竹竿去打,打是打着了,一点也没用,木头继续朝前流去。志远心想,流到下边被他们捞走,自己就什么也得不到了。顾不了那么多,脱掉外衣就跳入河里。游到木头边,用手一摸,很大,怪不得用竹竿打不动。木头大部分沉在水里,水太浊,岸上根本看不到。志远用手爬着木头,用不了力,加上裤子里进了水,阻力又大,只能随水漂流,希望等到水洄漩到近岸平缓处再拉。可裤子里不知进了什么东西,在那里乱钻,而且越来越多,自己也没有太多力气了。过不了多久,浊浪打来,从头直下,眼睛进了泥沙。用手一摸,泥沙更多,眼睛更睁不开了。闭着眼又是一个浊浪,他完全无法睁眼了,就这样随水飘流。忽然间身子被什么东西撞击,没多久脚被扯住,潜意识里使劲乱蹬,却怎么也蹬不脱,反而身子慢慢下沉。双手松开木头,胡乱地扑打,渐渐没有了力气,身子越来越沉,最后没入水中……</p><p class="ql-block">(未完转下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