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战漫记(13)

傲雪

<p class="ql-block">越战漫记(13)</p><p class="ql-block">作者:童方根</p><p class="ql-block"> 从第一波冲锋到现在跳进敌方战壕阵地,算起来也不过四五十分钟。上来后,我们感到一阵轻松。我们侧过身子,让后续的步兵通过。山下面,是一片浓浓的雾,山上面,是一片厚厚的云。云雾缭绕,大雨滂沱,天色好像一下子又暗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战壕有点狭小。随着短兵相接,敌我双方都有不少人倒下。有的趴在战壕的沿口,有的倒在战壕里面……</p><p class="ql-block">  战壕显然是新挖的,翻在外面的黄土都没有长柴草。挖得显然匆忙,除了射击掩体深些外,其它地方几乎都没过膝。为了躲避枪弹,运动时都得趴着、爬着。后续部队源源涌了上来,倒下的牺牲者特别是倒在战壕里的,成了前进的障碍,都被推到一边。</p><p class="ql-block">  战壕里挤满了人,焦急地等待着向前爬进。伤兵们侧靠在一边,有的在自我包扎,有的在等待着别人帮他……突然间“嗖”地一声,一发迫击炮弹在战壕附近坡面上炸响。</p><p class="ql-block">  “敌人反扑?”大家慌乱地判断,还没个准头又是一发砸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队伍潮水般地往后退。那些被推到一边的牺牲者,刚才向前爬行时,大家从其身旁经过,都还小心翼翼,现在一听说敌人反扑,也顾不得了,纷纷从他们身上爬过、踩过,特别是那些伤兵,被人挤压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但是,谁也顾不了谁,争先恐后地翻出战壕,跌入山梁,重新往回滚。</p><p class="ql-block">  我们气喘未定,随即传来一口粗暴的骂声:“娘的,瞎了眼了,是自家人的炮弹!”</p><p class="ql-block">  自家人的炮弹?是的,没错,透过灰暗的天空,那“哧哧”作响的炮弹分明从山下不远的地方吊过来。</p><p class="ql-block">  “二瓦,二瓦呢?赶紧向指挥部报告,3号高地已被占领!3号高地已经占领!”又是一阵焦躁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身背“二瓦”的无线兵,趴在那里,一脸沮丧,千呼万唤,始终无法联系上。只见有人急步上前,一把将二瓦从他背上扯下来,试图亲自呼叫。然而,一切都徒劳。“二瓦”的机身已被暴雨彻底淋湿,根本无法使用。</p> <p class="ql-block"> “马上向下传递口令,3号高地已被占领!”那人醒过神来,将“二瓦”摔在一边,拼命的吒呼着。</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边往下滚,一边用最原始的方法传递着信息……</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后,在一次战友的聚会上,我碰到了那个指挥这次“炮击”的干部。我隐约地提起这件事时,他也不忌讳回避,但感觉上还是挺内疚的。</p><p class="ql-block">  据说,事后“前指”要处理他们,他将手枪往上级面前一摔说:“要处理就处理我,战士们何过?”</p><p class="ql-block">  是的,战士们是无过的。只不过大家杀敌心切,立功心切,没想到自己的部队这么快就把阵地占领了,再加上气候的恶劣,通联的失灵……</p><p class="ql-block">  他回忆道,你们用最原始的方式下传的口令,他们并没有接到,而是被一发从山头下来的炮弹“砸醒”的。在他们继续“疯狂”的时候,也是一发迫击炮,在他们十几米的地方炸响。大家趴下躲避过后,从望远镜里发现山上有的挥舞着白毛巾,有的枪刺上顶出军帽,特别是看到有人顶出防毒面具,那拖曳下来的软管,一看就是我们自己特有的装具。</p><p class="ql-block">  战后,上级没有处理他,被“打”的战友们也要求不要处理他,他至今还带着那颗炮弹给他留下的纪念——脸颊上的一道深深的疤痕。当时,那颗炮弹的弹片击中他的脸颊,半个把子还留在外面。当明白眼前的一切后,又悔又恼,一把把弹片拽了出来,任凭其血流满面,任凭别人怎样劝说,他都坚决不下战场,带着肿胀的脸颊,一直打到撤军为止。</p><p class="ql-block">  我们相互讪笑着,追寻那纯真的岁月;我们相互感叹着、唏嘘着,那时的装备,那天的天气……</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们沿着山梁再次滚到山根时,大家才搞清怎么回事,上面也重新来了命令,让我们再次返回。</p><p class="ql-block">  连长没有让我们马上执行命令,而是让我们就近翻进一条小水沟里。相对来说,这里很安全。除非炮弹落入沟内,否则,两边的土堤足够保护我们。 </p><p class="ql-block">  连长向步兵连的人表明,我们是团直属的,关键时刻再让我们上。现在有营机炮连跟随的“八二无”,让他们先上。</p><p class="ql-block">  连长让我们先恢复一下体力,再补充一下能量。肚子确实饿了,那剩下的二块压缩饼,三嚼二咽就下去了。连长变戏法似的从挎包里抽出一个易拉罐,是菠萝汁。那东西真好喝,有点甜,有点酸,凉凉的直透心扉,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到。</p><p class="ql-block">  平生第一次?南下的列车上,不是也平生第一次吃到牛肉干么!那时,我舍不得吃光,用塑料纸包着塞在挎包里,现在还能吃吗?我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挎包的里层,胡乱地摸着,乖乖,还真在!那硬硬的塑料壳是哥哥送给的,里面装着的是班长临别时的血书,里角落头那软软的小包头不正是牛肉干吗?</p><p class="ql-block">  打开小包,那牛肉干虽然有点发绿,但还是散发着强烈的诱惑。大家开心地享受着,幸福地回忆着……那拥挤逼仄的车厢,那站台上争抢饭菜的乐趣,那充满遐想的战场……现在,我们却好象远离了战场,就像今天在茶馆里,悠然自在地呷着、啜着、侃着……的确,同上次打第一仗时过山车似的心境比起来,现在是更多的平静和淡定,虽然,爬上滚下是那么的累。</p><p class="ql-block">  连长很随意的说,“八二无”的威力好大哟,看刚才我们打的那几发炮弹,把公安房那山墙都掀翻了。要是敌人没有逃走的话,这一顿够他“享受”了。</p><p class="ql-block">  连长很风趣,给我们带来不少开心。除那罐菠萝汁给大家一饱口福外,还调侃说,打了这么多年仗的越南兵,今天怎么有失水准,连我们的毛都没被碰掉一根,看来,那帮小伙子还不如你们精灵。</p><p class="ql-block">  显然,今天的伤亡远远超过第一仗的保肯。只不过我们班在连长的带领下,到现在为止都完好无损。大家都知道,这是连长有意识的鼓励,我们也乐得会心地笑一笑。</p><p class="ql-block">  “同志们不错么”,连长给大家戴过高帽后,话锋一转,又干起了指导员的活,“同志们的确是不错,刚才那阵子都将大家考验了,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p><p class="ql-block">  显然,这“提出来”就是战前提出来、反复强调渲染的火线入党问题。我们班除正副班长,其它都不是党员。两个76年入伍的老同志战前写没写过入党申请书我不知道,至少我同新兵尹惠光肯定没有写过。无论在舟山老部队还是在今天的边防新连队,入党几乎是点燃激情的永恒的助燃剂。在要求大家去支边的时候,在大家要去上战场的时候,今天,当大家在战场上血战的时候,那鲜红的色彩,一次一次地飘起来。我却一直躲在它的后面。 </p><p class="ql-block">  一个多月前,东海水寒,萧萧风起,人们咬破指头,将请战书同申请书一道上交的时候,我感到愕然。打仗,是当兵人的职责所在,党,是崇高象征,现在用职责连同崇高一起裹挟,是否有点亵渎之嫌。半个来月前,战云密布,一触即发,人们站起来,慷慨陈词,纷纷表示战斗打响后,坚决做到冲锋在前,不怕牺牲,并庄严地递上申请书,请组织接受其考验。那时候,我感到肃然,对他们瞬间产生崇敬感。我怀疑自己,能否做到义无反顾地冲在前面,与其没有把握,就别去让人家对自己留下个心口不一之嫌。现在,仗仍在打,你不接受考验也得经受考验。况且,我们都有过考验。在我们班,你说哪个不勇敢?现在,真的可以火线入党,我感到惶然。仗一样的打,牺牲概率一样的大,功却落到我一个人头上,凭天地良心,我也不能把这个好处全占。</p> <p class="ql-block">  连长几分严肃地向班里的同志们点点头,气氛就有了几分庄严。我瞥了眼两个老同志,他们紧抿着嘴,目光都投向正在激战的阵地那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