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山沟那道梁

蜀子川

一眼望断故乡路，不尽江河万古流。当地老百姓说这里是风水宝地，有龙背山、八宝寨、狮子山、龙王潭等，史上传说的“五龙夺宝”就在绵延不绝的丘陵中。

去年岁末，表妹夫驾车沿桂竹路向东南方向走了两公里多，左转翻过龙背山垭口，过成南高速桥洞上村道，对面就是中江县妙峰乡的赵家沟。在蜀地蜀村，好多沟都是美其名曰，如赵家沟没有姓赵的，主要是罗姓和蒋姓人家。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特殊的历史造成了“湖广填川”的历史事件。

车子行驶在狭窄弯曲的山路上，不小心，路边树上的桔子就会碰到后视镜或车门。停车，表妹夫让我伸出手去摘两个桔子尝尝，甜不甜。

我说，果农看到了，要挨骂。

他说，不得。

我按下玻璃，桔香扑鼻而来。

下陡坡至沟底，是一桥连两县的新桥。说新桥不新，是因它的历史悠久；新桥亦新，是因为修起了乡村公路，桥上能走汽车了。桥东头边的房子，是桂花湾村村民开的麻将馆。

绵绵群山夹着河流，潺潺流水声中仿佛掺杂着“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在山沟里绕来绕去，又飘到了我的耳朵边。

桥，近乎是永恒的历史见证，相对于周围的山石、土木等自然景色，更具有生命意识。桥，不仅仅是沟通两边、缩短空间的距离，而且是连接历史和现在的纽带。每次回老家，或走在河边，或走过那些小桥，都会激起我许多回忆。

茶馆老板出来了，他挥手指向对面山沟说，罗家大院子就在赵家沟中间，从沟头翻过垭口就是妙峰乡街上。忽然，我想起眼前这座桥，是我少年时走过的那座石墩石板桥的延伸。当时过桥遇到挑担子或背背篓的大爷大娘，都要互相侧身子才能过去。时光悠远，现在修起钢筋水泥桥了，自然而然有些陌生。

那年的正月初三，父亲准备好拜年礼物，让我去妙峰孃孃家拜年。他送我翻过星宿山垭口，经过外婆家屋后的那片竹林，再从孙家沟翻过一道梁子，下坡就是一座石板桥。过了桥，往沟里没走多远，父亲指着山坡上的房子说，那就是你蒋叔家，回来时，就按沿路返回。父亲看我听懂了他的意思，转身回去了。

溪沟边的小路直通山坡上。我先下到露出河底的沟里，过河，再上沟堤，往山坡上走去。年前在广兴场口彭姐家一起吃过饭的孃孃，拉着小男孩的手出门来了，一眼看是我，转身就大声喊阿敏出来接我。

她和妹妹从屋后的竹林里跑出来，我们一起进屋，把礼物放下。母亲说，你们到梁子上去耍，到吃饭时，喊你们。妹妹走前面带路，我走中间，她走在后面。穿过屋后竹林，来到栓在一棵柏树上的水牛前，牛儿抬头望着我们，好像要说话似的。

妹妹指着牛让我看，说这是她们家的牛。她们都不知道，那牛是生产队的，她家只有喂养权。她没说话，去解开栓牛的绳子，牵着牛儿往山上走。我折断一根灌木枝条拿在手上，挥动着，牛听话，一个劲儿往坡上走。

在山上，我们坐在石头上耍。我先问她，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开学了，去不去读书？

她说她只读了三年级，就不读了。

妹妹说，再过两年她小学就毕业了，也不再读书了。

她说，弟弟明年要上学了……自那次去她家后，直到我当兵离开家乡，就去过她家一次。

我在河边望着桥，即想到祖先们对大自然的征服。不管是险关隘道还是江河急流，是深涧峡谷还是海峡湖汊，即使是最简单的藤桥、木桥的出现，都是人类征服自然的欲望，希望与人力之功，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因为山沟长而逼仄，现在赵家沟的乡村公路，每隔百多米甚至几十米，就有个错车处。路边村委会门前有块平地，几位村民围着小货车买土豆。我下车问村民，罗家院子在哪个湾湾里？正好那位村民姓罗名天佑，是我父亲那个辈分的。我说明来意，等他把买好的土豆放在村委会门口，领着我们去罗家院子。

天佑叔又拿起手机，联系了村里经常关注《罗氏族谱序》的心伟。把车停在罗家湾池塘埂左侧空地上，太阳正向屋后山走去。天上挂着几朵白云，点缀着蓝色的天空，倒影池水中。

心伟赶来了，我们一起去看老房子。竹林深处，已倒塌的罗氏祠堂的房梁木柱，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残墙破瓦堆起土垉垉，上面长满野草。来到正屋后面山脚下的祖坟前，心伟说，万盛公葬在广严寺龙王桥对面的花坟山，这是万盛公之子世典公的墓。左侧是祖公妣扬氏墓，碑文上只能看到模糊了的“穆、已、妣”几个字了。人字形石碑顶被掀翻在地，摔断成两块。唯有墓前那棵古桂树，鞠躬式的倾斜，向着墓碑。树杆上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有编号，表示受到园林局保护。

心伟说，心富家收藏有家谱，带我去找他。我们又折回到村委会左侧的坡上，来到心富的新房子前，心伟大声喊心富。心富在屋后树林中听到声音，回应“有啥子事？”

心伟催他，快回来！

心富的妻子跟在他后面，回家来了。

听说我是来寻找《罗氏族谱》的，心富的媳妇嘴里不停地叽咕着，埋怨丈夫当时搬家没有把谱序收放好，扔在新房子的杂物里，好久没有看见了。心富的妻子把麻袋里孩子们读过的旧书旧本子倒在地上，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找到。

我们刚走出院子，屋里又传来声音，说找到了。心富递给我泛黄的塑料袋，我打开拿出来看，是用毛笔书写的繁体竖排本——《罗氏谱序》。谱本悠久，虫蛀角烂，缺页少字，见风又掉了好几页。

河桥路，与宗亲相连。今天，联想到老家的山峦丘壑，村口的河流、小溪，少年时的天真烂漫，以及守望在家乡小桥旁的亲朋好友，无论如何，这些作为相对孤独的存在，都给我带来了亲切感。

赵家沟的罗家院子，与孙家沟的罗家宗祠及罗家沟之间，只隔着一条资水河溪流。山连山，沟连沟，水连水，从而又连接着两县两乡两村和诸姓宗亲。